贵州遵义:惠农烟水项目缘何建成“人怨”工程?

　　本报记者董新华报道

　　烟水工程是国家烟草专卖局（总公司）实施“工业反哺农业”和实践“两个利益”至上的重大战略部署。近几年来，烟草行业自上而下投放了数以千百亿计的专项资金用于主产烟区的烟水配套工程建设，收到了良好的社会效果，基层政府和烟农将此项惠农工程称之为烟农脱贫致富的“及时雨”。

　　但这个初衷惠农的项目却在贵州省遵义市变了味：该市历时6年、斥10亿巨资精心打造的“烟水工程”却因为工程质量、设计规划、看管养护等存在诸多问题，许多建成的“蓄水池、山塘、沟渠、管网等烟水工程项目根本不能用”，惠农工程成了“人怨工程”，而当地烟草部门却称此问题“遵义不是个案，全国都一个样”。

　　“不如不建”的工程

　　遵义市常年植烟面积80万亩，收购烟叶180万担。但该市地势、地貌特殊（山地约占64.4%，丘陵约占29.3%），其水源匮乏，灌溉不畅等客观因素一直是当地烟叶提高产量、提升质量的天然硬伤。显然，实施烟水配套工程可以通过兴建蓄水池（窖）、管网、沟渠、塘坝、提灌站等烟水工程项目，为烟叶生产提供水源和灌溉保证，从而保障烟叶生产的可持续发展。

　　7月26日，在凤冈县进化镇沙坝村，村长黄某向记者介绍说，该村是遵义有名的种烟大村，常年种植烟叶几千亩，由于灌溉问题一直解决不了，今年这个村种植的烟叶不到一千亩。该村长还用肯定的口吻对记者说，“明年的烟叶面积还会减少”。

　　“这几年，县烟草公司累计在我们村投资200多万元所建的蓄水池、管网、塘坝都不能用，加上今年干旱、少雨，烟田无水灌溉，大部分烟叶都旱死了；去年，县里规划给村里修机耕路至今也没有落实。对此，村民们意见很大，但村委也没办法。”黄村长表示。

　　该村皮家山村民组一刘姓村民向记者介绍说，近几年，他一直是村里的种烟大户，今年承包了100多亩烟田种植烤烟，田烟和土烟各占一半。由于天气干旱少雨，三分之二的烟叶都旱死了；烟草公司修的机耕路，坑坑洼洼，比原来还难走。浇灌烟叶要到距离烟田2公里处的一条河沟里背水，“上面建的烟水工程根本一点作用也不起”。

　　在皮家山村，提起烟水工程，这里的村民气不打一处出：2007年，县里建的烟水工程没一个能用的。蓄水池的外立面只用水泥砂浆简单地砌了砌，池子的底部也只糊了薄薄一层混凝土，水池建好不久，池壁和池底都开裂了，根本存不住水；按规定，塘坝底部应做成混凝土结构，事实上就没按规定做，塘坝建好不久坝底就裂了个大窟窿；由于水池、塘坝里没水，与其配套铺设的20来公里的管网都在那晾着晒太阳。

　　记者现场看到该村相连的两个山坡种植的全是烟叶，可成片成片的烟叶都旱死了。这里的蓄水池个个干涸无水，部分蓄水池的池壁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裂痕。标有“中国烟草07—520327SC00021”字样的蓄水池出水管阀门也已经断裂。标有“中国烟草07—520327TB00002和07—520327TB00003”字样的两座塘坝没有一滴水，坝底杂草丛生，池壁都是裂逢。村民牢骚满腹地说，“像这样的‘垃圾工程’，看着就让人生气，还不如不建。不建农民还节省点耕地。”

　　在绥阳县茅垭镇新乐村，村民向记者反映，烟草公司2007年建的烟水工程，从建好到现在就出过一次水，工程早就报废了。

　　而该村核桃湾的烟水工程却是个半拉子工程。村民反映说，该项目去年3月份就动工了，不知道咋回事，烟草公司建半截不建了。

　　记者在该村了解到，烟水工程项目修建的机耕路，其实就是在原来的土路路面上撒了一层碎石子，高低不平，坑坑洼洼。而铺设的管网大部分在地表裸露着，好多地方已经断裂。对此，当地村民表示，上面建的这些烟水工程没有不偷工减料的，像这样的“豆腐渣”工程在当地还有不少。

　　在遵义县马蹄镇平海村烟水工程项目区，一标注“中国烟草06—520321GQ00009和06—520321SJ00851”字样的沟渠和水窖也是干涸无水，而这些水窖的窖底没用混凝土结构。这里的沟渠和水窖，到处都是垃圾和石块，里面杂草丛生。

　　在遵义县马蹄镇，“平海村烟水工程项目简介”显示：该村现有农户917户，常年种烟面积1831亩；烟水工程计蓄水池3口（容积400m3）,山塘4口,沟渠14.3km,管网14.7km；工程建设单位为遵义县马蹄镇人民政府；资金补贴单位为遵义市烟草公司遵义县分公司。可该村一种烟大户却对记者说，这些工程建成后，就一直在那摆着，也从来没用过，种烟还是靠天收。

　　在平海村烟水工程项目区，记者走近标有“中国烟草SJ—150900105、SJ—150900205、SJ—150900305、SJ—150900405”等字样的蓄水池（水窖），阵阵恶臭扑面而来，池底长满了杂草野蒿。

　　而该县龙平镇上水村村民王某向记者介绍说：2008年，全村90%农户都种烟，今年种烟的就一户。说到烟户减少的原因，王某把它归结为一是建好的烟水配套工程不能用；二是灌溉、施肥、除虫、收烟等工序多，费时费工；三是烟站压级现象严重，好烟叶卖不上好价钱。

　　“湄潭县天城乡星联村烟水工程项目”公示牌显示，该工程辖1个行政村6个村民组，受益烟农402户，烟地受益面积1535亩。工程建水池4口(容积400m3),新（改）建渠道15条,总长21km，铺设管网2.5km。工程补贴资金144.04万元（其中，国家烟草局补贴86.424万元，省烟草行业补57.616万元）。可这里的村民却向记者抱怨说，大部分水池、管网、沟渠都不能用，工程从建成到现在基本就是个摆设。

　　村民指着标有“中国烟草”字样，编码：09—520328GW00003和09—520328SC00001的管网和蓄水池对记者说：你看这里没有一滴水，管网就在地表裸露着，立在烟田里的出水桩不是摆设是啥。

　　在该乡方家沟烟水工程项目区，“湄潭县天城乡方家沟烟水工程项目”公示牌显示，该项目新建水池7口（容积1100m3），建管网6.2km，放水设备60套。项目批复总投资31.8493万元，受益面积450亩。村民指着标有“中国烟草”字样、编码为08—520328SC00096的蓄水池对记者说，“池子里面没一点水，国家花钱搞这工程干，纯粹是糟蹋钱”。记者发现，这些设施确实如同陈设之物，对灌溉不起任何作用。

　　记者连续多日的采访，所到之处看到这里灌溉烟田仍是原始方法——人拉、肩挑、手提或农用机械拉水浇灌，烟水工程成了摆设。

　　惠农项目影响企业效益？

　　该局烟叶生产基础建设办公室（下称烟基办）负责人向记者介绍说，烟水工程只是烟基工程的一部分，2005年起至今该市投入烟基工程的资金近24亿元人民币，其中烟水工程占10亿多元,截至2009年底，该市共落实烟水配套工程133万亩。

　　烟基办负责人承认烟水工程确实存在上述问题，但强调遵义不是个案，称全（贵州）盛全国的烟水工程都是这个状况。

　　烟基办负责人介绍说，上月（7月）该局对全市烟水工程现状做了个调研，调研的结果是，储（蓄）水池、山塘、沟渠80％是完好的，管网次之，占60％左右，取水桩损坏程度最大，完好的不占一半。

　　就上述设施损坏问题，烟基办给出的解释是，烟农没有维护好。称烟水工程建好后，产权归烟农、村委一方，谁受益谁养护。但烟农和村委却是另一种说法：建哪最合适，怎么建才有效，至少要听听群众意见，工程建设从不让村集体或村民参与，最后建成个“摆设工程”、“豆腐渣工程”，我们要它的产权有啥用，傻瓜也不会花钱、费力去养护这个不出水、不管用的东西，我们不要求烟草赔偿我们工程占地钱就是好的了。对此，烟基办负责人也是一肚子苦水：贵州是个缺水缺水源的地方，天不下雨我们也没办法。

　　该负责人向记者抱怨说，烟基工程投入的资金，国家烟草局支付的60％部分来自国家财政部，余下的40％，说是省内烟草匹配，其实是市烟草公司从自身利润中出的。自开展烟基工程建设以来，这些年烟叶生产规模没增加，但利润逐年减少，结果是职工工资连续5年没有涨。

　　烟基办负责人称，“遵义的烟基工程其实已经实施完了，我们曾向上面反映过，别再给我们追加计划了，可省政府不同意。两任分管副省长都跑到国家烟草局要计划，2010年，省里给我们追加了60多万亩的烟基工程量，要求我们市的烟水工程从123万亩提高到193万亩。这次的60万亩烟基工程，下拨资金有5亿6千万元，目前还在账上闲着没用。可明年全省还有100万亩的烟基工程计划，至少还要再给遵义安排15万亩。这些项目，我们坐着不用动就来了。上面不考虑当地水源实际状况，就知道一味加计划压任务。这个搞法不行，国家烟草局应尽快完善这方面的相关政策和制度。”

　　8月8日，贵州省烟草局（公司）相关部门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介绍说，2005年以来贵州投入烟基工程的资金有60多亿元人民币，其中烟水工程占到将近一半。贵州的烟水工程在烟叶生产方面发挥了很好的效力，产生了较好的效果，遵义不能拿自己烟水工程存在的问题，来否定全省和全国的烟水工程。

　　遵义市政府一相关部门负责人接受记者采访时坦言烟水工程的质量不尽人意，说曾接到过群众反映烟水工程质量差，建的水窖是“白天装太阳，夜晚装月亮”，就是不装水。

　　该负责人介绍说，（遵义）市委市政府对这项惠民惠农工程十分重视，为搞好烟水工程，市政府不但成立了遵义市烟叶生产基础设施建设指挥部，还每年拨付给指挥部几十万元的工作经费。市政府去年又专门下文要求县级政府政府每年从烟叶特产税收入中拿出3％专门用于烟水工程的养护管理。

　　该负责人介绍说，搞工程关键要出效益，建它目的也是要它发挥效益，但实际中没有落实好，因为钱从上到下在烟草系统，政府插不上手，烟草也不让你插手，但他们对水利又不是太懂，更缺乏水利工程方面的专业人员。

　　该负责人认为，这笔资金表面上看来自烟草，是来自烟草行业的利润，但实际上还是国家的钱，国家财政资金。这么大的项目，涉及这么多资金和利益方，烟草只重视建，不重视建成后的效果和效率，这是一个很大的浪费。“从工程规划、施工到资金管理、使用，是不是让水利部门全程参与进来，这样做可能会更好些，毕竟他们在这方面比烟草专业。”

　　对此，本报将继续给予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