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捞尸黄河上

2010-09-05

  摘要:周渔的纪录片《彼岸》描述的就是黄河这一片水域上的捞尸人。这部讲述捞尸人的纪录片完成于2008年,是周渔第四部作品,两年中曾在几个独立影像论坛上小规模展映过。

  
(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网)

  
巡视、打捞、吃饭,魏应权一天基本都在船上度过。

  甘肃皋兰县什川镇,黄河主干道湍急的河流穿越两岸峡谷进入什川盆地,流向河谷。到达宽阔的回水湾之后,黄河择向东北进入更为险峻的大峡。这片平静开阔的河湾上游二十余公里,便是兰州

  周渔的纪录片《彼岸》描述的就是黄河这一片水域上的捞尸人。这部讲述捞尸人的纪录片完成于2008年,是周渔第四部作品,两年中曾在几个独立影像论坛上小规模展映过。

  2010年8月28日,《彼岸》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的艺术影院放映,这是尤伦斯“独立电影会”的第六期。独立电影批评家、北京电影学院的张献民教授说,两年前看到《彼岸》时,发现它保留了之前《太爷》(周渔的第二部作品)里沉着、庄严的那部分品质。

  捞尸人这个群体在荆州“挟尸要价”的风波里进入人们视线,道德纷争和事实分辨之外,这个职业除了神秘和习惯性的忌讳,似乎无他。周渔用影像记录了皋兰县黄河边的这几个捞尸人,而他想记录的,却并不仅仅是捞尸人的故事。

  捞尸人1号魏之乾“黄河是个大垃圾坑”

  影片一开头打出了几行字:“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若有人名字没记在生命册上,他就被扔在火湖里。”这是《圣经·启示录》里的话,讲的是末日审判的情景。但实际上导演周渔是个修习密宗的佛教徒。

  纪录片的缘起是2003年兰州当地的一则新闻:兰州市黄河边上的一个村子里,一位魏姓中年人常年打捞上游水域漂下的尸体。“很早就听说过皋兰县黄河有大坝,拦截过很多尸体”,周渔告诉南都记者,看到报纸新闻后的第二个夏天,他和父亲开车找到了这个村子,“当时只是好奇”。

  找到老魏并不是件困难的事,老魏叫魏之乾,随便问个村民就知道他在哪儿住,老魏在村里很有名。

  老魏家是村子里头离黄河最近的屋子,站在院门口就能看到黄河水。老魏原来是个农民,靠种地生活,他的地也在黄河边,捞尸是他的副业。但是2000年后,什川建了小峡水电站,一座大坝将黄河漂下的尸体都拦在了大坝上游,魏之乾的捞尸生涯也就此结束了。

  魏之乾六十多岁,有个哑巴老伴,没有孩子。周渔印象中,老魏是个红脸膛、矮墩墩、走路有些笨拙的汉子,那种西北农村里常见的男人,放到人堆里,转眼就忘掉,“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是,他游移不定的眼神,你一见过就再不会忘记。那眼神里有种非同寻常的东西,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能动人心魄”。周渔觉得魏之乾不经意间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那是他长期捞尸生涯留下的痕迹,很难描述。

  老魏的捞尸生涯始于1963年,那时候他才20多岁,经常和村里的孩子在河边嬉戏玩耍,在孩子堆里水性最好,胆子又大,见到尸体漂下他就会游过去打捞上来。“文革”期间,政治运动不断,跳河自杀的人特别多,“有的尸体口袋里还装着毛主席语录”,也有的被批斗死了给人扔到黄河里。亲人不知道,后来也就找不着了。那时候生产队里安排老魏捞尸算工分,捞一个给四毛钱。

  周渔记得,老魏家里,靠着墙放着一个破旧的羊皮筏,那是他平日打捞尸体时乘坐的交通工具。羊皮筏子是黄河上古老的运输工具,上面是个木架子,下面是十几个鼓鼓囊囊的羊皮袋。“老魏年轻的时候捞尸还不用羊皮筏子,看见尸体就游过去,骑到尸体身上,划到岸边”,后来年纪慢慢大了,游不动了,远远看见有尸体,就划筏子过去,用套绳一套,再把筏子划向岸边,到了岸边用绳子将尸体系牢,等待那些在他这里“挂号”的人来认领。

  老魏捞尸不收钱,“那时候家属过来认领会送酒、烟,也不怎么给钱”,周渔说。几十年打捞后,不计其数的尸体经他手,尘归尘,土归土。

  在周渔的镜头里,老魏回忆着,“一个月起码能捞到二三十个,尤其天气热的时候”,“82年还是83年,最多的时候一天漂下来21具尸体,那次是上游发洪水。”最后那二十几个人里被认领走了两个。

  黄河九曲十八弯,高深莫测,多漩涡、暗礁,上游水势湍急,到了什川盆地,是一个回水湾,水流渐缓,很多上游的尸体在这里容易打捞。慢慢地,人们管这里叫做“死人湾”。据老魏说,尸体漂下来停在漩涡里,不刮风的情况下,能停留三天,停留三天才漂走,风把尸体全部刮到河岸边,“那时候河边有很多野狗,尸体漂到岸边就被狗吃了,现在没有野狗了。”

  黄河里发现的尸体不外乎三种情况,自杀的、溺水的和他杀的。西北人争吵到不可开交的地步,就会发狠地撂上一句:“跳黄河去啊,黄河又没加盖子1有大江大河的地方就有跳水自杀的,黄河也不例外。

  周渔说,在兰州,一个人不见了,亲人们四处寻找,黄河就是个可疑的去处。老魏打捞的尸体被亲人领走的也是以自杀或溺水的居多。“被杀的一般很难有人认领,因为家属都不知道是走了水路了。”(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网)

  老魏回忆道,改革开放以后经常捞到各种各样的尸体,没有头的、没有胳膊的、还有被割了生殖器的,尸体上绑着砖头块的。很多被杀的尸体是装在麻袋或者包里,有的包里面还装着凶器。老魏一拉开看到是这样的,就不捞了。原先给公安局报过案,有熟人告诉他,“这样的尸体你以后别捞了”,因为这种破不了案,后续的事情很难解决,给公安局带来很多的麻烦,就不让他捞了。

  “黄河原本很好,但现在里面什么都有,”老魏叹息“黄河是个大垃圾坑1

  魏之乾不信鬼神,也从不觉得自己捞尸的行为怎么样。“他那里,人死后就是个臭皮囊,”但周渔觉得魏之乾就像个天使一样,“上帝派下来的,派他下来收尸,给灵魂找个归宿。”他说自己在片子里尽量不把自己的价值判断放进去,但是给魏之乾的灯光处理特别庄重。

  捞尸人2号魏应权“良心?你租车还要给油钱呢1

  周渔2007年再去什川的时候,是去给自己的纪录片取景。几年前知道捞尸这个行当之后,他酝酿了一个叫《河流》的电影剧本。但这次去时发现,大坝上已经有了职业的捞尸团体,靠收取捞尸费营生。说是团体,其实是父子三个人。

  周渔认为,2000年筑起的这个大坝是两个时代的分割线,切割开了有偿、无偿的两种行为意识,于是他决定将镜头对准这群捞尸人,用他的话说,是“一种强烈的使命感”驱使。

  为了说服这父子三人拍摄纪录片,周渔和他们磨合了一段时间,给他们买了不少酒和烟。也因为周渔就是兰州本地人,因此对方没有太戒备,“西北人相对还是比较朴实的”,周渔说。

  什川当地产梨,普通农民种果树、种小麦或者放羊来求饱足是常态。魏家父子三人,捞尸一年能挣十来万,早早盖起了两层高的小洋房,经济收入远远地把乡民们抛在了身后。周渔拍下了村里人对他们的评价。在村里,大部分人都不和他们来往,觉得他们家赚死人的钱,不光彩,也很忌讳。但魏家父子觉得那是村民们眼红。

  父亲叫魏应权,五十开外,在周渔的印象中,这是个极其冷静、聪明,但不爱说话的人。以前他在黄河里划羊皮筏子,水性很好,但开始捞尸却是2000年之后的事。小峡水电站建成之后,大坝拦截带附近截住了各种各样的垃圾,包括尸体。五六米宽、一米多厚的垃圾带底下,藏着捞尸人打捞上来但无人认领的尸体。当地村民一般都不从那里走,“那个地方有好多死人,我们一般都不经过那里,就是要路过,也是赶紧跑过去。”

  魏应权只捞正常死亡的尸体,遇到被害的尸体一般看见就放过去了。如果尸体身上有证件或者手机,就能通知家属了。家属联系上先请法医做死亡鉴定,“哪儿捞的就在哪儿鉴定,人漂到皋兰县的地界上就皋兰县法医鉴定。如果把人捞在榆中县地界,那就由榆中县法医来鉴定。”

  周渔说,漂下的尸体被水浸泡得久了都会鼓胀变形,惨不忍睹。软化了之后更不堪触摸,即使是亲人也不愿意亲手将尸体入殓。捞尸团体会接手这“项目”,用塑料薄膜将尸体层层缠裹,再用白布裹紧,装入备好的棺材,在村头空地上火化,最后把一捧骨灰交给死者的家属。这套活儿加上打捞,他们通常收取6000-10000元费用。具体情况不一,用魏家父子的话来讲是“看人下菜”,碰到有钱的家属就会多要一些,看样子没钱的就少要一些。但这些情景,在周渔时长58分钟的片子里都没有拍,他拍摄的那段时间里,漂下来了三具尸体,其中一个是小孩,一个是被杀的。到后来他走了之后才领走了一具。

  而那些身上没有证件、无人认领的,最后就腐烂了,拴几天没人来认领就漂走,自然腐败,沉入河底。也有的时候,派出所接到家属报案,就给魏应权们打电话,说明尸体有什么特征,发现就打捞上来,这种是“订单”。下了“订单”的尸体有时候能找到,也有很多时候找不到,从水底下漂走,或者撞到挖沙船上就四分五裂了。

  那些遗漏的尸体就像“漏网之鱼”,有时候会在其他地方捞到。在下游就有一个人是专门检漏的。那人在水上捡垃圾,也收尸体。纪录片里没有他,周渔曾经将镜头对准他,“他拿着菜刀就冲过来了”。但他捞尸同样收钱。

  魏家父子讲起下游这个人的时候会对他嗤之以鼻,觉得他没有职业操守。周渔说,“有时候碰上家属来认领尸体,可能他的‘存货’中没有,但是他也不告诉家属上面还有人捞尸。譬如家属说特征是光头,鞋是怎么样,他会在家属离开之后,把随便什么尸体头发剃了,鞋穿成什么样子,假冒他们认领的尸体,然后回头告诉家属。”

  镜头里的魏应权说:“有的家属来了以后难缠得很,要是价钱收得高一点,他们还指责我,说我的良心让狗给吃了。哪有什么良心呢?你在别处找尸体的时候,你也需要付钱啊,你租车了还要给老板油钱呢,就算在黄河里捞一个尸体收一千块钱,但我还需要买一些设备啊,还需要胆量呢!别人你给他一千块钱,他还不敢去打捞呢1

  魏应权告诉周渔,有一次,兰州石化厂的一个年轻人游泳的时候溺水了,家属找到魏之乾。下水村的魏之乾就告诉他们尸体漂不下来了,大坝挡住了。“魏之乾后来就上来找我,说,我们一起合作打捞这个尸体吧,很可能还没漂下来。我说:隔山救羊的,合作什么呢,我在上游,你在下游,合作不了。后来他很沮丧,开着电动车走了。”

  河上的生活“害怕?他们会说已经习惯了”

  周渔和魏应权父子一起待了一个月,实际拍摄时间有十几天。

  白天,父亲魏应权九点来钟就去河上巡视,时不时抬头看看水面有什么情况。原先有个望远镜,后来被孙子当成玩具给卸了。“魏应权眼力很好,很远的地方有个东西就能看出是什么,是人还是其他看得特别准确,也是多年来的经验,”午饭就在船上吃,吃得很简单,有时候烤点土豆,有时候带点干粮,下午五六点钟回家,基本上一天就在船上。(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网)

  大坝所在处,四周环山,村子在很远的地方,一只大船孤独地靠在岸边,“那里很空旷很安静,空气里面弥漫着一种死寂的感觉,安静得让人害怕。”周渔说,这个季节天气热,黄河漂尸多,靠近拦截带会有气味,非常难闻,那种气息“很难形容,比任何的肉腐烂都要难闻。”周渔跟着魏应权亲眼见过,一排拴十几个,老人小孩都有,“很奇怪的是,男的尸体一般都是趴着的,女的一般都是仰着的,不清楚是为什么,有可能是因为女的盆骨大”。

  周渔说,这不是他第一次看见黄河上的漂尸。黄河从兰州城穿过,周渔记得,小时候娱乐很单调,隔了几天父母就会带着到黄河边玩。其实黄河边什么都没有,就是去挖挖沙子玩玩水,那时候就见过黄河上漂下来的尸体。“但在河上刚见到那么多尸体还是挺恶心的。”

  “拍的时候很难受,咱们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这是社会的阴暗面,丑陋的一面,让人心凉。”周渔说,这还是一个社会的问题,

  据说,魏应权在最初打捞了几具尸体后,也曾经一连几天吃不下饭,端起饭碗就想到尸体的样子,反胃得很。但到后来慢慢就麻木了,“你问他们有没有害怕的感觉,他们会说已经习惯了。一只手拉着尸体,一只手就拿东西来吃。”周渔说,他在船上只喝自己带来的矿泉水。

  到了晚上八九点钟,魏应权的两个儿子上夜班,一个大的探照灯打在河面上,几个年轻人在船里面玩牌,另一个在外面值班,弟弟巡查到三点钟由哥哥轮值。

  周渔拍摄的时候是十月,天已经冷下来,魏应权的小儿子小魏说,“尸体都不怎么下来了”。那十几天里,有八个家属“下订单”找尸体。

  其中一个是兰州的大学生,女朋友和别人好了,他想不开,有一天打电话给女朋友,说,分手可以,你可以和别人好,但是你得把他叫出来,我们把这事说开了。三个人于是约在十里店桥,男孩从背后掏出一把匕首把女朋友扎了,自己翻身跳下了桥。周渔说,这是个真事。

  什川在兰州下游,尸体从兰州到他们这里正常时间是一个星期。小魏说,“天气一冷,水也小了,河道降下去了个一米五、两米,就不容易下来了。在哪里?水底下趴着呢!到明年三四月份才能浮起来。”(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南都网)

  “家属天天打电话来找尸体,要我们尽全力,花一切代价帮他们打捞上来”,小魏叹气,“尸体捞不上来,我们也很着急”。镜头里,值夜班的他预感“失踪的人,明天估计就下来了,我的预感很准。”事实是,到周渔离开时,那八具尸体也还没找到。

  周渔说,有一个老太太找儿子,连续好几年过来,“其实到后来已经不可能了,但母亲还是抱一线希望。她宁肯相信她儿子失踪了。就像电影《换子疑云》中的结尾,安吉丽娜·朱莉演的母亲宁肯相信她儿子还活着”。

  小魏回忆道,有一年他捞上来一个“小姐”,看样子不到8小时就漂下来了。有人问,你怎么知道是“小姐”?小魏笑着嚷嚷,“她穿的就是‘小姐’的样子,指甲染得红红的,脚指甲也染得红红的,穿一件衣服薄薄的。我捞出来以后朝她屁股上打了两巴掌,我说:‘你活该!谁让你干这个行当呢/”当时还有一个老头看见了,在岸上大笑:“哎呀!太可笑了!天啊!白生生,鱼光光的1

  小魏觉得这个“小姐”一定是黑道上的事情知道得太多才被杀了。“哎!残忍啊1他建议周渔拍完以后一定要让领导们看一下。

  小魏的理想“以后开发公墓,雇人哭丧”

  小魏最大的理想,是在河边推倒一座山,弄个公墓区,以后开发卖公墓,并且提供一条龙服务,既卖寿衣,也负责哭丧,“雇一些哭丧的人,或者就用录音机把哭的声音录下来”。

  但现在,他们最大的问题是无名尸体多,以没人认领的尸体居多。“一般十具中只能领走四具。”小魏说,“有些腐烂后简直没办法看,太残忍了!你能怎么办?没办法啊!我们看着也残忍啊!但是我们也没办法。”

  魏氏父子几个一般不埋尸体,也不敢埋,“你敢埋吗?你要埋了公安就说你是团伙,和兰州的黑社会串通起来,上游把人扔进去,下游捞出来埋掉,所以我们不能埋。”

  但不埋问题也很大,“当地的老百姓对我们意见很大,都说我们是喝死人汤的。唉1小魏隔段时间就开着船去河面上巡逻,有尸体就拖下来,“马上到浇农田的时候了,我必须要把尸体全部挪到村庄以下”。拴在村子下游,这样人们的吃水问题能好点。“但是我心里又一想,这条黄河长得很,下游流到靖远、中卫、宁夏过去,最后到河南了,下游还有多少个省多少个县呢?虽然我把尸体拴下了,但是下游还有人呢1

  这是个无人监管的灰色地带,既没有相关政策法令,也无职能机构负责。2006年,当地媒体报道过什川黄河段无名尸体一事,地方各机构对于该怎样处理也没有头绪。有关部门说,无名尸体背后都是一桩命案,如果由公安机关对每具尸体都拍照、提取毛发,以便死者家属前来认领,可能会缓解捞尸人捞尸赚钱的具体问题,但这项工作的投入非常巨大,公安一家无力承担。一具无名尸体,从冷藏费到刊登尸源启事,总共花费几千元,尸源并不一定能找到。

  而工商部门也表示,根据目前我国的有关法律,工商局不可能给他们办经营范围是“捞尸体”的营业执照。小魏说,“我们也去过公安局和民政局,想办个手续,正规干这行,但他们说没办法办。”

  镜头前面,小魏侃侃而谈,他认为处理无名尸体一事必须政府出面,“指望老百姓那是‘指屁吹灯’1小魏的建议是,国家拨钱,在他们那里建一个殡仪馆,从黄河里打捞出来的无名尸体做完笔录,对打捞时间、年龄、特征进行记录并编号后,保存在殡仪馆等家属,或者在三个月之内你们登报纸,最后由我们配合火化、埋葬。“这样的话,家属以后来找,特征一核对,多大年龄……心里也安慰。”

  小魏说,长江上漂尸也很多,他一个朋友坐船过宜昌,也看到有人打捞尸体。“我估计他们那边改革开放得早,比我们西北这边安排得要妥善一些。”

  纪录片结尾,魏应权划着羊皮筏子在水上走,发现了一具尸体,这是周渔在拍摄期间记录下来的三具尸体中的一个。魏应权熟练地将尸体捞到岸边,整个过程也就二十分钟左右。观众们可以看到漂浮的尸体真实的样貌。

  放映厅内,人们脸上充满惊愕,不少女观众用手捂住了嘴。屏幕上打出了英文的字幕:“本片某些细节,在收看过程中可能会给您带来不适,请谅解。谨以此片告慰那些死去的无名尸体,望他们的灵魂在天国安息。”

  尽管周渔说,表现捞尸人不是他的拍摄目的,但在他正在酝酿的电影剧本中,他还是写了一个始于捞尸人终于捞尸人的故事。故事分“农村”、“城市”两部分,前半部分是讲一个水边捞尸人养大的孩子欲寻母亲而不得的故事,后半部分是一个县城的年轻人的故事,一个遭遇背叛、欺骗、尴尬和迷茫的年轻人一步步往下坠落的人生轨迹。“最后一幕,铁桥上面的年轻人赤身跳到了黄河里。继而城市开始苏醒,晨练的人从桥上跑步过去,公交车从桥上驶过,没有人注意到桥上一个年轻人的逝去。而水边,老人又捞到了一具尸体。”周渔说,是个悲剧。

  计划中,这部叫《河流》的电影明年春天将开拍。现在,周渔在广西南宁卖发动机,“只是一个做生意的机会”,独立电影不可能挣钱,周渔要努力的,是多挣些钱拍电影。

  采写:南都记者李昶伟

  导演笔记

  抵达之谜

  黄河从兰州中间穿流而过,这个城市被纵向切成两半。

  黄河南的繁荣与黄河北的荒芜形成强烈对比,城市的形态因此而不完整,并让人有所期待。精神的左岸是连片的清真寺,是川流不息的大河上飘来的声声唤拜;物质的右岸是隐隐约约的繁华,是城市亮化工程后夜晚的很多彩灯。

  兰州,是正在成型的、粗糙的,硬朗与温软杂糅、悲情与狂欢共伴的城市。

  兰州经济不是很发达,与周边的城市离得比较远,没有形成城市群。兰州的基本生态,还是现代城市链条中的一个孤岛。

  这是个移民城市,这就决定了它的城市性格有某种模糊和语焉不详的特点,城市中因此会形成一种“野蛮”的力量:“他们有向上生长的渴求,有冲劲但又略显盲目,有梦想但又常会失落,有追求但又总觉得结果不理想。”

  纪录片《彼岸》就与这个城市不断地发生着关系。

  2000年出现的大坝自然分割了两个时代,而“时代”,在《彼岸》这部影片中当然只能算是路径,萦绕在我们心头的是黄河里飘下的那一具具死尸。冷漠并不是政治斗争或是经济奇迹背后的生成物,如今我们或许都已忘却,它就是这个世界的一种存在。

  无论时代,无论原因,捞尸人毕竟在做一件与生死有关的事情。而被打捞出水的尸体,无论什么原因溺水,无论是否能抵达彼岸,他们都应该被纪录在册。

  人是否能超脱生死去往涅槃之境我们不得而知,也许,这就是河的第三条岸———逝者如斯,不舍昼夜,顺流而下的“抵达之谜”。●周渔(南方都市报www.nddaily.com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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