铸造业:博弈经年 尘埃即将落定

　　这两天，乐清市宝丰机械配件厂负责人干昌军焦躁不安。在刚刚过去的一个月里，他先后三次赶赴安徽省宣城市，希望能在那里拿下一块地，将自己位于大荆镇西一村横山头的配件厂尽快搬过去。 而就在一个多月前，干昌军并未认真想过搬厂的事。即将开始的大荆片区铸造业深化整治，是促使干昌军搬厂的主要原因。 措手不及 “少小离家老大回，我年近半百的人了，还有出去发展的勇气吗？”干昌军近来常问自己。 干昌军年轻时曾在外面闯荡过一番，靠做服装有了一定积累后，开始回家乡发展。由于亲友中做铸造的人很多，且利润不错，对铸造工艺多少有些了解的干昌军2002年回到大荆镇久防村，办起了机械配件厂。 用干昌军的话说，当时的配件厂只是个小作坊。租用的土地不足两亩，雇用的小工只有十几个人，厂里的年产值仅百余万元。 两年后，久防村将这块土地收回盖房，干昌军将工厂搬到了大荆镇西一村横山头，占地约5亩。 之所以搬到横山头，是因为上世纪90年代，这一带已建起各类翻砂铸造厂，如今有近30家。 在干昌军看来，这里就是一个未挂名的“工业区”。“和大伙儿凑到一起，有安全感，不会说搬就搬。” 但在天气沉闷，空气流动不畅时，常有愤怒的老师跑到镇里愤怒咆哮：“翻砂厂办在学校边，我们怎么上课！”大荆中学与宝丰机械相隔不足千米。雾气排不出去时，整个校园弥漫着一股刺鼻、呛人的气味。学校的墙壁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黄粉。 干昌军不认为自己的企业有严重污染环境的行为。“我们的烟排出来都是白的，生产时也没有异味产生。” 每年6月，宝丰机械及附近企业都向市环保局申请《临时排污许可证》，因为排污未达标的企业，要受到严重处罚甚至关门。在干昌军看来，这一纸许可证来之不易，他们要听从有关部门要求，不断改进环保设备。 对于学校的黄墙，干昌军认为是围墙太陈旧。 正是这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干昌军在这次全市铸造行业深化整治来临时，有些措手不及。 今年4月中旬，干昌军和大荆片区118家铸造业企业代表被叫到大荆镇政府开思想动员会。会上，干昌军在分发到的《乐清市大荆片区铸造业深化整治实施方案（讨论稿）》中看到，乐清市政府要对大荆片区铸造业进行新一轮的深化整治，而干昌军的宝丰机械配件厂所在的近居民区要最先整治，因为处在最敏感区。 两次风暴 作为铸造企业的老板，干昌军深知自己企业较其他企业存在着高耗能、高污染的问题，对于“整治行动”，他并不陌生。 从2007年9月开始，乐清市政府对雁荡、大荆片区的铸造企业开展专项整治，对坐落在基本农田规划区或者环境敏感区内的53家铸造企业，一律予以关闭、取缔，对违法违章建筑进行统一拆除。 其余的113家铸造企业一律责令停止生产，就地进行整治，对改造后符合《乐清市铸造企业规范化整治验收标准》要求的，由乐清市铸造行业专项整治领导小组组织验收，验收通过一家，恢复生产一家。 这次整治留下的痕迹，在干昌军的机械配件厂显而易见。曾经油毛毡盖的屋顶、篱笆搭的墙变成了如今的铁钢瓦、“蓝盖头”，厂房里还添置了环保设备。 在这次整顿中，干昌军共投入了100多万元用于厂房改造和设备改进。和大荆片区大部分铸造业企业主一样，干昌军侥幸地认为，配合政府进行改造，企业接下来就没有问题了。 干昌军没有想到，三年后整改之风再次掀起，而且较上次更加猛烈。 2007-2008年的专项污染整治，初步改变了铸造企业低小散和环境脏乱差的局面，但未从根本上解决大荆片铸造业生产规模孝工艺设备水平差、自主创新能力弱、能耗高污染重、土地资源占用多、产品附加值低等诸多问题。 其实，早在1990年，乐清市政府就曾派铸造工程师范成淼到大荆镇任镇长助理，着手创办大荆镇理化检测中心，培训人员，落实实验室，购置机器设备。 理化检测中心开业后也曾为有些铸造企业的铸件进行化学成分、物理性能的测试，为铸造业科学发展提供依据。可当时不为人们所重视，不为大多数企业所接受，经过一段时间的惨淡经营后，黯然收常 “企业家环保意识薄弱是导致企业发展受挫的重要原因。”市环保局生态办副主任郑道福介绍，铸造工艺需在高温下熔解原材料，一些企业主为节省成本在铁块中加入助燃剂、氟化钙等物，或使用低成本的洋垃圾废铁件，废铜烂铁中含有一些杂质，在高温下产生有毒废气和粉尘。如果环保设施跟不上或者管理不善，就对周围环境产生很大的污染。而铸造业利润微薄，小规模企业无力加大科技投入，造成行业转型艰难。 而有当地居民投诉反映，个别已经通过验收的铸造企业，为减轻成本，虽购置了环保设备，却设而不用。 这一说法，得到了环保部门的证实。记者在乐清市环保局“12369”环保热线值班室了解到，近年来，有关大荆铸造业废气扰民的投诉日益增多，2010年共接到投诉26起。而今年到5月27日止，投诉已有13起。其中两家企业因废气污染超标被责令停产。 据湖雾一铸造厂负责人透露，相关部门时松时紧的管理方式，也容易让企业主心生侥幸。有的企业主认为法不责众，污染没什么了不起。 随着乡镇行政区划调整的实施，湖雾镇、镇安乡、智仁乡、双峰乡建制撤销，其行政区域并入大荆镇，大荆片区需努力寻找新的发展。整治铸造业污染这个老大难问题，在此背景下再次被提起。 随后有风声传出，大荆中学附近的近30家铸造企业将成为首批整治对象，年中将受到深化整治，不少企业将面临关闭的局面。 土地瓶颈 到目前为止，铸造业还是大荆片区的传统支柱产业。 据《大荆镇志》记载，大荆镇的铸造业起始于明朝初期，至今已有600多年的历史。据传，明初石门阮氏祖先阮赴捷率领一家大小从福建莆田来石门村创设炉场，其师傅、炉工、学徒均以阮氏子弟为主。其就地取材，利用山区丰富的木炭资源和民间的废铁铸造铁锅、（灶）罐、犁头、耙齿等铸件。 如今，大荆片区已有铸造企业118家，年产值占全镇工业总产值的70%。大荆地区铸造业生产产品以机械水泵、汽车配件等铸件为主，许多产品销到国外。 对于这次“突如其来”的整顿，干昌军觉得委屈。2008年“大整顿”时，他听闻政府要在大荆创建工业区，一直眼巴巴等着工业区建成，想搬进去。一等三年，大荆要建工业区的消息不绝于耳，但“光打雷不下雨”，至今连工业区的影子也未看到。 “翻砂工业之所以如此，究其原因，政府部门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直到现在，作为乐清市原来五大集镇之一的大荆镇还没有一个像样的工业区，广大企业主都是以租用农田，建立临时性的简易厂房为主。在全大荆很难找到一间像样的厂房，绝大多数都是用油毡盖的最简陋的厂房。正因为土地不是自己的，所以大多数企业都是着眼于眼前的利益，根本没有长远的规划！”乐清市政协委员鲍纯坚几年前在《大荆镇工业污染治理刻不容缓》的一个提案中这样说。 “大荆片区100多家铸造企业没有一家拥有自己的厂房土地证，其厂房均为租借。”大荆镇副镇长陈呈对工业区的迟迟未建，亦感无奈，“虽然大荆镇党委、政府十分重视铸造产业园区建设，但是一来土地征用难，二来项目工程相关手续办理繁琐，一来二去，园区建设就拖了下来。” 目前，乐清市宝丰机械配件厂的5亩用地，是干昌军以年租金每亩4000-5000元的价格向西一村租用的。“三年一付，租金价格逐年有递增，不过价格都相对透明。” 对于目前的租金，干昌军坦言压力不大。他所担心的是，村民若突然收回土地不予租借，那么企业里很多设备将白白投入。所以在设备投资改造方面，干昌军很谨慎。 “上面要求的环保设备一定会买来用，但是其他的设备能不买就不买，因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搬走。” 2010年，宝丰机械配件厂年产值达770万元，缴纳各类税收近50万元。干昌军说，2011年，宝丰的目标年产值是1000万元。“现在形势很好，年产值逐年递增30%，我还是有信心的。”干昌军说到企业发展规划时铿锵有力，说到铸造业深化整治却感无助。 2008年，有不少中西部省份的招商引资官员来到大荆，通过各种形式吸引当地企业家投资发展。 2008年，企业改造达标后，干昌军无意离乡发展，对这些官员爱理不理。如今，老虎追到脚后跟，干昌军似抓住救命稻草般急忙外出考察。 “我已经基本看中安徽宣城的一块地了，那边承诺‘三免两减半’，也不贵，好的地段五六万元一亩，一般只要三四万元一亩。最主要的是，那边准许铸造业发展。” 干昌军所说的“三免两减半”是指当地承诺免去入驻企业三年免交地方税，两年时间地方税折半。像干昌军现有企业的规模，一年可少缴税10余万元。 “到那边肯定要扩大企业规模的，土地都是自己的了，设备投入也敢花钱了。”干昌军说。 去留之间 大荆的企业采取相互担保形式贷款，一家企业倒掉就有可能产生多米诺效应。乐清市铸造行业协会党支部书记陈远宝介绍，保守估计大荆片区铸造业向银行贷款数额在一亿元以上。 “这些企业关停后，企业的债权债务无法理清，对银行的冲击将很大。” 对此，乐清市铸造行业协会召集了大荆片区铸造企业合撰了一份《关于对铸造业深化整治的几个要求意见》。 《意见》中企业主们表示愿意在第一次整治基础上，加大投入进一步改进环保设施，做到无污染排放，接受有关部门验收。《意见》还清楚写道，“延长关停时限3-5年，达到企业政府双满意。” 企业主们的意见被拒绝了。 上月浙江省环保厅和中国银行监督委员会浙江监管局《关于推进绿色信贷工作的实施意见》明确提到，像大荆铸造类的企业将实行差别化信贷政策，所有冲天炉铸造企业被列入黑色企业，银行方面在今年6月30日以后不得对此类企业新增贷款，逐步压缩，2011年12月30日前全部退出贷款。 对已完成厂址搬迁进入工业园区和完成产业改造升级的铸造企业视情况列为蓝色或绿色企业，银行开通“绿色信贷”通道，在贷款额度和贷款利率方面予以优惠。 很明显，大荆片区大部分的铸造企业无法达到蓝色或绿色企业。在2010年度乐清市企业环境行为信用评定中，全市385家参评企业，仅10家企业被评为绿色企业，大荆片区没有一家入眩 干昌军的宝丰机械配件厂不在这次企业环境行为信用等级测评名单内，但他心里有数，铸造行业想贴上绿色标签几乎是不可能的，企业若要存活下去，只有出走。 宝丰机械配件厂现有工人80余人，其中三分之二为本地人。铸造行业又是一个很注重经验的技术活，厂里工作的员工大多数为40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中年离乡是很多土生土长的大荆人所不愿意的。尽管有利益，干昌军本人亦极不愿离开家乡。 “大荆100多家铸造厂，每个厂按80人计算，大荆片区整个铸造行业起码有从业人员上万人。我们都走了，大荆街上的菜市场生意也会冷清很多。”干昌军说。 这两天，干昌军决定启程去安徽宣城，再去看看那块地。但是，经济落后地区目前欢迎的产业，日后态度如何，很多大荆老板心里其实也没底。 “针对铸造行业转型发展，政府部门要做好企业服务工作。现在大荆镇蒲湾工业区用地已经批下来了，企业主不应坐享其成，而应该积极配合部门工作，主动寻求发展新途径。”对于企业的发展，郑道福说了一句话：“不是企业消灭污染，就是污染消灭企业。高污染企业必须迷途知返，主动转型，自我提升，走出一片绿色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