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贡嘎转山 寻找记忆碎片

2010-10-14 来源:琅琊新闻网

  我决定去贡嘎,是中了一张照片的毒。

  那是Tony发给我的照片,深圳磨房的驴“墨汁”照的。

  不必描述照片的细节了,总之当我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毫不夸张的讲,我被贡嘎的气度惊呆了。

  藏族人相信每一座雪峰都是神佛的居所,所以他们居注行走在神佛的脚下。转山,乃是对山最纯洁最虔诚的崇拜和礼赞仪式,我透过“墨汁”的照片,仿佛看到了自己遵从那些雪山的召唤,已行走在转山路上的幻景之中。

  后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和麦芽儿讨论徒步计划,网聚,分工,周末拉练,请假,打包,出发。

  唯一让我担心的是我的身体,某次周末徒步峡谷的活动下来,竟感到心脏的微微刺痛,我能顺利完成本次7天徒步的旅程吗?

  我检查了普通心电图,并无任何异常,医生开出的价值2400元天价的运动CT检查单被我撕掉扔进了垃圾桶。我愿意相信那只是偶尔的神经疼痛,而不是某种足以

  阻止我走上海拔4000米高原的隐患。

  是遥远的贡嘎在呼唤我,有什么不可以抛下?

  宅心仁厚的贡布

  我从来没有在成都遇到过晴天,这一次也不例外,这里的天空总是雾蒙蒙的。

  那天等到将近午夜时分,队伍才在客栈聚齐,一行五人中,除了南京女孩PP,都是熟面孔,麦芽儿、阿达,以及将近退休的Tony,是去年走格聂和亚丁的原班人马。

  PP据说是刚刚涉足户外,有了五一随麦芽儿、阿达一起登太白的磨练,正在从新驴跨越式发展为“战士”。后来的徒步生活中,PP的表现确实可圈可点,可歌可泣。

  自甘孜—石棉界碑前进12公里,公路消失,此地名叫烂碉房,徒步从这里开始。

  由于我们在草科乡雇了5名背夫,大家得以摆脱大号登山包的束缚轻装前进,不过队伍很快还是被一条河流阻断了路,停了下来。

  这条河流大约最深处及膝,宽度十几米,但水流湍急而冰冷。我尝试趟过这条河流,但脱下鞋子一试,便知趟水的痛苦。河水从冰川流下,加之天气阴冷,水温奇低,将双脚双腿冻得刺骨的痛。

  队伍正在河水前踌躇,一名刚刚骑马通过了河流的藏族人伸出了援手,他愿意用自己的马载我们过河。

  他的两匹马需要分三次载过我们五人,他自己则毫不犹豫地牵马趟过河水。

  第三次渡河时,阿达所骑的马匹犯了犟脾气,站在河水中心一步不肯前进,主人前拉后赶,与马僵持了很久,我想他的双腿可能已经被冻得麻木了。

  当他走上岸来的时候,我由衷地对他说:“你真是菩萨心肠”。

  后来我们的背夫将所有的包都交给他的马来驮,乐得轻松,而他仍然是分文不龋

  一路同行中,问起赶马人的名姓,他回答说叫做贡布,是次梅村的村长,还掏出脖子上挂着的证件给我们看。

  我们大喜过望,因为徒步计划中所记载的次梅村的联系人,正是村长贡布,没想到还没到达次梅,却在途中遇到了。

  我们自然希望贡布来做我们的向导和马夫,但贡布听说按照计划要走出老榆林,却犹豫再三才勉强答应——这条线路实在太长了。

  徒步向导对于旅程的成败至关重要,我们请贡布来做向导的时候,只是因为他实在是个好心人,后来的旅行更证明了贡布更是个合格的向导。贡布曾在新都桥读过高中,所以汉文和汉语比较过硬,交流上不成问题,他对计划中的路线了如指掌,并且他所预估的行走时间非常准确。

  遇到贡布,是我们的好运。

  贡布要先回到家中等我们,当我们到达次梅村时,背夫就可以返回草科了,此后的六天路程由贡布来负责,临走时,他还不忘让我们将一些比较重的物资先交给他带到次梅,以帮助背夫减负。

  秘境巴旺海

  在贡布的帮助下渡过河流之后,我就一直盼望着巴旺海出现在眼前,最终那片隐秘的海子从一片葱郁的树林后撞入了视野。

  那是一片神秘而空灵的水域,水中泛起淡淡的绿色,远山低垂着浓浓的云雾,好静。我喜欢呼吸那湖水的气息——纯净而自由的呼吸。

  湖面上,默默矗立着许多枯死的树木,仿佛在向每一个经过的人道别。

  麦芽儿说:好像湖的对面随时会出现一个荷比特人,我觉得贴切极了,巴旺海给我的感觉真的与《魔戒》中的外景风格不谋而合。

  队伍延巴旺海东侧的小小山坡绕湖前行,约半小时才走过这片绿色的湖泊。随着前进的步伐,巴旺海从广阔的海子逐渐蜕化成为条条河流,在旷野上蜿蜒纵横,河与河之间,是草甸样的沼泽,其间,或密或疏者仍是不计其数的枯树。

  如果树木也有魂魄,那么那些如怨灵般互相纠缠着挣扎着的树枝,该是何等的触目惊心。

  可偏偏巴旺海,却是这般的安详——生命,无论相聚还是永诀,本该如此吧。

  放不下,愤懑不平;放下了,便是风景。

  山之王者

  经过一天半的徒步,我们来到了次梅村——贡布的家。

  一上午阴云密布的天气,却在我们到达次梅的时候悄悄转晴了,刺眼的阳光和云的影子交替撒在这个座落在大片草甸之间的小小藏寨。

  草甸上,一个10岁左右的男孩毫不羞涩地直勾勾望着我们。

  ——小朋友,知道贡布家住哪里吗?

  ——贡布是我爸爸。

  贡布家里有妻子和一儿一女,还有一个年老的婆婆,永远转着经筒,我猜是贡布的母亲。

  如同多数好客的藏族人,贡布殷勤地款待着我们和五名背夫,然后帮我们准备下午登次梅垭口所需的马匹。

  次梅村——次梅垭口——上木居,这是另一条经典的贡嘎南麓徒步路线,与我们的计划原本毫不相干,因为登上次梅垭口后,还需要原路下山,再登贡嘎寺所在的山脊,实在是节外生枝,徒步旅程的设计应该尽可能避免回头路。

  可出发前的某日,麦芽儿与我商讨行程的时候,在MSN上冒出一句:“我忽然有一个疯狂的想法1

  我完全清楚她的“疯狂的计划”,一定是冲着次梅垭口来的。

  我也同样不愿放弃在次梅垭口上将整个贡嘎山脉一览无遗的机会,“一次徒步看两条路线的风景”,我看这不叫疯狂,而是贪婪——徒步者都贪婪。

  可要是登上了次梅垭口,却看不到贡嘎呢?

  最后的决定是,走到次梅村的时候,看天气的情况,再决定是否要增加往返次梅垭口的行程。

  现在,天气好得不得了,虽然贡嘎的方向还是一塌糊涂,可毕竟眼前是艳阳高照。

  贡布适时的说,今天应该能看得到贡嘎。

  其实决心早就已经下定了,只差这么点小小的鼓励,干柴烈火埃

  无奈高原的天气是不能猜的,从次梅村上山后,只拐过一个山坳,我们便被大雾吞没了,从此,一路暗不见天日。

  贡布这次出门,还带着他那个10岁的小儿子,他的名字叫做仁责多吉。

  贡布其实并不缺少多吉这个帮手,他带多吉出门应是另有含义的。当地藏族男孩子总要独自赶着马匹翻山越岭,何况次梅垭口又是出县城的唯一通路,贡布是想借机让多吉认认路,也积累一些经验。

  高原的山路在脚下无止境的上升,当我已疲惫不堪的时候,小多吉却仍是蹦蹦跳跳的跑前跑后,每次他经过我的身边,我看着他,故意用极为夸张的动作使劲喘息,他也学着我的样子夸张的喘,随即咯咯大笑,笑的好得意。

  贡布说:“他走惯了”。

  下午,到达海拔4000米时,贡布说今天就在这里扎营吧。

  这里有一个属于次梅村的营地,一顶村里人公用的帐篷和一顶贡布家的私人帐篷,还有干净的水源。

  天气好冷,风裹胁着雨雾打在大家的身上,而关于贡嘎的梦想越飘越远,贪婪越来越校

  然后,有那么一瞬,阳光竟然奇迹般的穿透了云层。

  然后,天气仍又回复了阴霾。

  我们的梦想和贪婪也随着天气阴晴不定。

  贡布在他的帐篷中升起了火塘,温暖中,浓浓的倦意袭上心头。

  我记得那时我对麦芽儿说起了我想象中贡嘎的出场方式:

  “贡嘎不该是逐渐出现在眼前的,我希望他出现在某条山路的转角处,或是由于风突然吹散了眼前的云而露面。”——在那一瞬间,我的心将跟随贡嘎的呼唤而战栗。

  帐外,大雨。

  我们幸福地围在火塘的旁边听着雨点打在帐篷上的声音。

  若是没有贡布的帐篷,这场雨会浇得我们狼狈不堪。

  雨很快停了,左侧的山上挂了一道彩虹,七色光晕不断在空中延伸,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这只是一出大戏的序幕。

  雨后不久,贡布忽然激动地指向远方喊道:“贡嘎1——我们等这两个字已等了太久。

  我冲出帐外,只见贡嘎——在难以企及的高度上,从雾中向我们步步走来。

  那雪峰顶端的圣洁光辉,如蒙了一层薄薄的轻纱,亦幻亦真。

  贡嘎,比我想象的更加高大,更加威严。

  来了,贡嘎来了。

  我一阵手忙脚乱连滚带爬,可怎么也没法将三脚架好好地支在地上,心脏砰砰的跳。

  ——云层逐步退却,贡嘎的整个山脉清晰可鉴,在无数雪峰之中,唯有贡嘎直刺苍穹,尽显王者风范。

  这幸福来的太快了,我听到大家此起彼伏的叫喊和叹息在耳边响起,却不敢错目一刻。

  ——晴空已湛蓝如洗,一片长长的卷云披在贡嘎的腰间。

  我不断按下快门,两只眼睛交替在真实的贡嘎和镜头中的贡嘎之间切换。

  ——山谷中泛起了洁白绵密的云海,仿如雪山脚下的莲花宝座。

  小多吉也是第一次见到贡嘎,兴奋地大声呼喊着“贡嘎!贡嘎1,一溜烟跑上了左侧高高的山脊,还招呼我们上去拍照,可我们哪里还有余力爬山。

  ——阳光逐渐转为金色,这才是适合王者的颜色。贡嘎沐浴在无边的金色中,灿烂的身影令人晕眩。

  我们,沐浴在无边的幸福中,无论后面几天未知的路程会如何,此行已然无憾。

  ——云海从山谷的尽头,以极快的速度升起,向我们的营地蔓延,好大的棉花糖。

  我尽量向更高的地方攀登,跌跌撞撞,气喘吁吁,只望看到更美的贡嘎。

  ——即将落山的太阳,为贡嘎添上了最后一抹玫瑰红,贡嘎的周身色彩分明,那一瞬,蜀山之王的气魄直指人心。

  我屏住呼吸,周围也同样的静,后来,我听到阿达喃喃的说:“太美了”。

  ——云,该死的云,终于吞没了营地,贡嘎的辉煌落幕了。

  自贡嘎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变换种种色彩,到重新被云海遮蔽,大约只有20分钟的时间。

  贡嘎消失良久,我心中仍是莫名的兴奋。

  “让我们一起对贡嘎喊一句吧。”

  “喊什么?”

  “谢——谢——”

  五个人的声音如此的整齐,如此的撕心裂肺。

  彼时,我真的相信贡嘎是有灵的,他会听到我们由衷的致谢。

  郁闷的一天

  贡布帐篷中的两张床上挤了五个人。

  火塘熄灭后,高原的寒冷渐渐侵入,我在口干舌燥中失眠着,只盼黎明。

  早晨的营地仍是被云雾团团围着,没有任何天气转好的迹象。

  我扛着三脚架,登上了昨天小多吉看贡嘎时所站的山脊,但一无所获,浓浓的云雾阻隔了一切。

  无奈之下,我们仍沿着昨日上山的足迹返回次梅,准备再登贡嘎寺去碰碰运气。

  天气一味的阴冷,不时飘落一些小雨。

  即将走到下次梅村时,贡布叫大家转入一条岔路,来到一片牧场上休息。

  我刚沿岔路下了坡,忽然想起Tony还在后面,忙回头喊他的名字,却没有回应。

  怪我,忘了最后一人。

  大家分头寻找多时,贡布终于在下次梅找到了Tony。他一直沿山路下行,以为远方的两个穿冲锋衣的人影是我们,便追了上去,等到追上,才发现是其他的徒步者。

  队伍在下次梅的牧场稍事休息,大家吃了点干粮,又走上了贡嘎寺所在的山脊。

  昨天在登次梅垭口的路上,我越走状态越好,但今天一上山就是走不完的陡坡,一个字:累。

  走到一个岔路口,贡布指着左手的岔路说:“那是前往莫溪沟的路”——很好,明天不必返回下次梅再进莫溪沟了。

  经过这个岔路之后,上升的坡度逐渐减缓,贡嘎寺近在眼前,雨,更大了。

  贡嘎寺是一座极小的藏寺,座落在接近山谷尽头处的一大片草坝上,刚刚接近草坝时,就看到地上戳着一个木牌,上面写着“贡嘎寺风景区——参观费30元”的字样,我不禁皱起了眉头。

  走入寺中,喇嘛开出的价格是参观费每人30元,这是“乡上的”规定,最近刚刚开始收费的;另外还需交纳住宿费每人20元,一共是每人50元,好贵。我尝试着砍了砍价格,未果,喇嘛丝毫不肯松口,原因是:“前一段时间很多人来寺里住,都交了费,给你们降价不公平。”

  “那么,我们在寺外搭帐篷收多少钱?”

  “住在寺外收10元住宿费,30元参观费。”

  “住在哪里可以不用付参观费?”

  “住在收费的牌子以外。”

  收费的牌子事实上已经将所有可以扎营的草坝都划归了贡嘎寺的范畴,贡布帮我们在牌子外的林中勉强找到一小片凹凸不平的营地,看样子很难搭起三个帐篷。

  喇嘛又追了来,继续游说我们入住贡嘎寺,在阿达的极力调和下,价格终于降了10元。

  我们在贡嘎寺的二楼回廊煮咖啡的时候,大雾溢进了庭院,能见度极差,寺外贡嘎山的方向一片迷茫。

  或许是昨日的好运已尽,近在咫尺的贡嘎主峰却无缘再见。

  更郁闷的一天

  贡嘎寺的清晨,我醒得很早,一起床便抬头看窗外的雪山。

  贡嘎仍是被雾围着,不过贡巴冰川却看得很清楚。

  传说,那里有漂亮的冰塔林。但前往冰川要走下山谷,趟过(也许是游过)一条冰冷的河,再登上极为吃力的碎石坡,所以这个方案被早早否决了。

  山谷中,一阵阵云雾聚散依依,到了中午时分,贡巴冰川也不见了踪影。

  前一日登上贡嘎寺时,贡布说这里无处牧马,便先行下山过夜,顺便将小多吉带回家去,他和我们约好了今天中午来接我们下山。中午12点,贡布准时出现了。

  从山腰间的岔路拐入莫溪沟,队伍一直在山脊上的丛林中穿行,即使穿出了丛林,眼前也不过是一条非常普通的高原山谷,风景乏善可陈,行走得郁闷之极。

  我已经开始怀疑,走这条乏味的路线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沿途中,贡布指给我们很多可以食用的野果,其中叫得出名字的有野草莓和覆盆子,还有一种大大的红色果实,常见于灌木丛旁,果肉比较丰厚,据说叫做“火龙果”。另有两种不知名的浆果,一种水份充足但味道平淡,一种果实甚小但味道甘甜。

  这些野果带来的乐趣远比徒步更多。

  经过一处潮湿松软的草甸时,我看到路旁有一只大型食草动物壮硕的角,那只饱经风霜的角已经彻底石化了,剖面中充塞着苔藓。

  贡布说,那是盘羊的角,不过不是很好,因为没有了角鞘。

  我如获至宝,盘羊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啊,盘羊角可不是普通的牦牛头骨可比的。

  我将盘羊角插在登山包的外侧,准备一路带回北京

  直到徒步结束的时候,我才懊悔地发现那只盘羊角已经不见了,不知什么时候,它从我的背包上重新滑落在了山谷之中,得而复失。

  我注定不能拥有那只盘羊角吗?

  下午,天气越来越差,不时又有小雨飘落。

  开始徒步的前四天全是阴雨天,这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所有人的帐篷都湿透了,我备用的四双袜子已没有一双干燥的,脚上起了水泡。

  在山脊上趟过沿途的第五条溪流时,我急于求成,一步跨进了水中,登山鞋口灌入了冰冷的水。

  趟过第八条溪流以后,饱受高原反应折磨的阿达走不动了,Tony陪着他在队伍的最后慢慢行走。

  趟过第十条溪流以后,天色已经渐晚,我们满山找不到一块平整的营地,眼看雨又要下大了,只好在一处杂草丛生的斜坡上勉强扎了营。

  这一天的晚餐是在雨中进行的,由于海拔高,天气差,面条根本无法煮熟,阿达和PP没有胃口,一口也没有吃。

  雨雾中,我早早钻进帐篷,却无法好好入睡。这一夜,我都在与倾斜的地面搏斗,常常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已经滑到了帐门处,身体蜷曲,只好重新爬回枕上再睡。

  这是全程中最为困难的时刻。

  跋涉

  今天跋涉的终点是日乌且垭口,我们将在垭口下宿营,养精蓄锐。

  仍是沿着山谷,走不完的路。

  中午,久违的阳光出现了,自此以后,阴霾被一扫而空,连续4天在阴雨中徒步的痛苦历程终于结束了。

  队伍在山谷的主河流前停下了,这一次遇到的河流,若不趟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通过了。

  我的备用鞋不在身边,只好光脚下水。这条河的最深处约有齐膝深,在冰冷的河水中,冻得通红的双脚踏在河底坚硬石子上的痛楚,经常使我不由自主地弯下腰来。

  过河是件非常耽误行进速度的工作,这一次过河,整个队伍大约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中午,我们进入了莫溪沟的腹地,东侧的山峰逐渐抬升为雪山,那些雪山,便是簇拥在贡嘎峰左近的众多卫峰。

  有了雪山的相伴,风景便渐入佳境,行走也不那么枯燥了。

  阿达的高原反应又来了,头痛的不行,行走速度缓慢,我陪着他在队伍的最后前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离其他人越来越远。

  山谷中的漫长道路随着河流不断抬升,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下午六点,我们的来路上,山谷中正有白色雾霭聚集,并迅速向河流上游升腾。

  在前路不明的情况下,我们若被雾吞没,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事,我不想戴着头灯寻找营地的踪影。

  我立即拿出对讲联系前队,可毫无回应,这说明我们与前队的距离已经拉开很远了。

  雾,迅速追来,回头看看阿达,他已几乎无力前进。

  艰难的跋涉又持续了好久,对讲机终于有信号了,不过只是单向通话,我能听到Tony,而他听不清我的话。我向对讲机复述了无数次“请贡布带马匹返回接阿达”,Tony始终收不到,我都快急疯了。

  在浓雾包围我们之前,总算看到了Tony站在一块高地上挥手的身影,他们已经找好了营地,贡布也开始带着马匹返回,来接我们。

  我心里总算稍稍安定了一些,不过仍是郁闷,以至一到达营地就很冲动的大发脾气,并与Tony发生了口角。

  我不愿再复述种种因果和误会,只想说:

  Tony,还有其他的伙伴,原谅我,只当我是高原反应吧。

  完美的跋涉

  日乌且垭口海拔4900米,很陡。

  我在队伍的中间,踩着碎石向上攀登。

  今天的天气彻底晴了,太阳从勒多曼因峰的背后升起,为雪山勾勒出一轮明亮的轮廓。勒多曼因,是贡嘎山区广为登山爱好者熟知的一座高山,现在却近在眼前,看上去似乎很容易就可以登顶。

  垭口巨石林立,状如狼牙,Tony已经站在了上面,我还在按照S形的路线,在碎石坡上缓慢挪动,每走十步左右,便要停下来喘息。

  登上垭口的那一刻,我骤然见到垭口背后巨大荒芜的盆地以及垭口两侧连绵不绝的雪山,面对那般的波澜壮阔,心中豪气顿生。

  这里仿佛是雪山的博览馆,勒多曼因、日乌且、嘉子峰、小贡嘎以及山谷尽头的无名雪峰一字排开,脚下,垭口之下,约70米垂直高度之下,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原铺陈到远山旁,目光所及处,是黄的土地,白的雪,蓝的天,此外再无一物。

  这是我们徒步历程的最高点了,大家本打算在此合影留念的,上来才知道这个垭口形如刀刃,顶端根本站不了几个人。

  我和阿达坐在垭口上贪恋风景,舍不得走,两人一直致力于在垭口上吸上一只烟,不过折腾了好久仍是未果,所有的打火机和火柴,在这样的海拔都找不着北了。

  穿过荒原时,大家在勒多曼因峰下发现了一个碧水荡漾的小小的湖泊,湖泊之上,便是自勒多曼因峰顶延伸而下的冰川。

  这是我距冰川最近的一次,却仍是没有时间涉足。

  荒原终止于一处陡坡,再向下行,只见众多冰川的融水在开阔的草坝上流淌,浇灌出一片肥美的田园,牦牛群散落其中,好一派生机勃勃的高原牧常

  这个上午的经历,行程虽长,我却丝毫不觉疲惫。

  完美的天气,完美的徒步。

  一整天长途跋涉的终点是大草坝营地,这是一片山谷中的草甸,谷口的方向有一列遥远的雪山,周围云层虽厚却偏遮不住,好像是雪山镶了一副云做的画框,在黄昏的光线下看上去非常魔幻。

  PP最后一个到达营地,她的脚肿了,仍坚持着在走。

  大草坝被藏族人称为格西草原,这里有牧人居住的痕迹,我们的营地旁便有一家人的大帐,我拖着三角架走来走去寻找拍摄角度的时候,牧人的藏獒向我狂吠,两个长着大大的眼睛的藏族姑娘在帐门处偷偷的看我拍照。

  人迹多了,归程近了。

  人间

  早晨,我决定试验一种新的饮料,我将剩下的巧克力、糖果和一些咖啡浓浓的煮在一起,味道非常好,而且大补体力——反正三小时后就可以重回人间,这些巧克力再也用不着了。

  PP的脚实在支持不住,决定骑马走完最后的旅程。作为第二次参加徒步活动的小驴,PP表现得非常坚韧,若一定要我提出一些意见,我只能说不太习惯她那种促不及防的高于80分贝的大叫——我可怜的心脏。

  走到半程,已经可以见到能够行车的乡间土路。

  走到半程,发现一台很久不见的机动车,一阵欢呼。

  走到半程,发现一座新建水库拔地而起,一阵无语。

  走到半程,我和阿达帮助一只走失的羊羔找到了妈妈,但后来此种善举却无人相信,阿达同学深深的绝望。

  走到半程,手机有信号了,又是一阵欢呼,大家纷纷打开手机报平安。

  走到半程,我们走上了宽敞的柏油公路,阳光撒在我们肮脏的衣服上,温泉、串串香、平坦的床,种种腐败梦想都近了。

  我完成了平生第一次百公里以上的高原徒步,这是一次成功的徒步,胜利的徒步,手机上全国人民的贺电如雪片般飞来,心中无比畅快。

  行至老榆林,我们可以很容易的搭到前往康定的车了,贡布也将与我们分手,返回次梅了。

  我们所有的剩余物资都送给了他,Tony将自己的帐篷也留给他了。其实贡布给予我们的,比这更多。

  我们说:“多亏了你的帮助,转山才会成功。”

  他说:“是大家一起完成的。”

  贡布不仅是我们的向导,更是队伍中的一员,是我们的忠实伙伴。

  傍晚,我们游荡在康定城华灯初上的宽阔街道上,看着眼前川流不息的繁华世界,想起遥远寂寞的山谷中,贡嘎的卓然,巴旺海的忧伤,溪流的冰寒,森林的幽深,想起贡布和小多吉,恍若隔世。

  后来我因假期不够,只得与队伍分离,独自返回成都,而他们,还要前往雅拉神山和四姑娘山。

  在成都的旅舍大堂所度过的闲散时光里,我见到形形色色的旅人,有的正急于出发,有的已厌倦漂泊。我耳边充塞着稻城、亚盯木里、日垄塔公、丹巴等等熟悉的名字,面对墙壁上巨大的四川省地图,不知为何,心里空荡荡的,有点烦。

  你,我,我们,这些被城市圈养的动物,终日困顿或满足于可怜的生活,而生活,是一个极为复杂凌乱的方程式,充满了变数与常量,偶然和必然。

  索取理想的人收获平庸,索取时间的人收获衰老,索取爱的人收获孤独。

  旅行,又是在向生活索取什么?无论行走多远,内心的简单和宁静只是瞬间吗?

  此题无解。

  飞机离开双流机场时,成都的天气出奇晴好。

  透过舷窗,我看到蜀中盆地的西缘,莽莽群山如一面巨大的墙体般矗立,其中一座金字塔般的耀眼雪峰格外醒目。

  我凝视着峰顶,用心感受它的纯洁,就像第一次见到雪山。

  别了,贡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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