碘盐之旅 从“准生”到“准入”

　　本报记者王丽榕发自阳江、广州

　　3月22日，春分刚过，正是广东沿海地区的回南天，墙壁和地面冒着水珠。粤西沿海的国营阳江盐场溪头分场上空，弥漫着浓重的水汽。

　　冯统一早起来，看着灰蒙蒙的天直叹气，今天又不能晒盐。57岁的他当盐工已满36年。

　　“阳江盐场产量越来越低，去年创历史新低，三个分场共2500吨。”冯统摇摇头，很无奈。这个产量，离广东省盐业总公司给的生产指标1万吨还很远，也被其兄弟单位—每年产盐四五万吨的徐闻盐场远抛在后。

　　在中国沿海，这样的国家定点盐场，大约有250家，它们生产的海盐，和内地的井矿盐及湖盐，被运往全国各地盐业公司，加碘分装，再批发零售，最后进入消费者口中。广东省盐业总公司新闻发言人冯启明告诉记者，中国人一年消费800多万吨食盐。那么从生产，到进入厨房，一粒小小的碘盐，究竟是在一个怎样的系统中旅行？

　　原料盐定点生产

　　在阳江市阳西县溪头镇的渔港边，有几个水塘，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它们不是鱼塘，是溪头盐场的储水池。涨潮时，将池塘水闸打开，海水自然涌入，是为“纳潮”。

　　天气晴朗时，将池中海水通过输卤沟引到低水幅（坡度最低的盐池），再用水泵抽到初级、中级蒸发池，利用太阳的曝晒蒸发，使海水的含盐量逐步加大。在这个过程中，会析出不同的杂质。用波米表测量，当海水含盐浓度达到25度时，便将卤水引入结晶池。这时氯化钠溶液已经饱和，再经过日晒，便会结晶，析出白花花的粗盐。

　　阳江盐场生产科科长梁友告诉记者，从海水到粗盐，需要经过12-16道蒸发工序，如果天气持续较好，大约要15-20天。“我们生产工艺比较原始，完全靠天吃饭。”他说。

　　对盐工而言，一天的工作从凌晨三、四点钟开始。“每天那个时候气温最低，适合收盐和松盐。”冯统解释道。收盐，是用木耙把盐匀到簸箕里，再一担一担挑到盐田边的仓库里。而松盐就是翻动结晶池里的盐，次数越多，盐颗粒越校一般到早上8点，盐工们就可以收工吃早饭。早饭后，纳潮、抽水等工作接踵而来。“盐工很辛苦，天晴要晒盐，下雨要放水。”做过10年盐工的梁友感慨。

　　由于天气不好，这两天盐场没有晒盐。多数盐池都没有水，结晶池露出了由红砖铺砌的池底，非常醒目。“秋冬两季吹北风，干旱，雨水少，是出盐集中期。”冯统说。

　　然而，溪头盐场产量还是一年不如一年，去年的产量只有500吨，阳江盐场的另外两个分场，总共只有2000吨。三个场的总产量只达到广东省盐业总公司下达的生产指标的四分之一。

　　“海水盐度降低，雨水多。”冯统认为这是减产的客观原因，“但主要还是盐工收入太少了。”

　　阳江盐场盐工在完成生产指标的情况下，年收入大概7000元，正科级干部每月收入也只有900多元，子女去广州上大学都需要贷款。因此，盐场有20年没招工，盐工一年年减少，没人干活，于是，很多盐田便抛荒或转产（养鱼等）。溪头盐场原有130公顷的土地，现在只有70多公顷在生产，而整个阳江盐场也由907公顷锐减到284公顷。

　　“广东海盐生产逐年萎缩。”阳江盐业总公司总经理柳荣旋告诉记者。

　　但是，数据显示，广东每年消费的食盐达80多万吨，这些盐据记者了解，主要来自天津等沿海地区的海盐和内地的井矿盐，以及少量湖盐。

　　天津塘沽盐场年产达119万吨之多，而其所在的长芦盐区，年产300多万吨，占全国海盐产量的四分之一。盛产井矿盐的企业湖南湘衡盐矿，2010年食盐产销量120万吨。

　　盐业公司一般都会更青睐井矿盐。首先，井矿盐成本低。广东省盐业总公司新闻发言人冯启明告诉记者，井矿盐每吨平均400-500元，而海盐平均600多元。另外，井矿盐又细又白，含水量少，海盐则颗粒粗大，颜色偏黄，100斤海盐加工后可能只剩下八九十斤。

　　“盐场虽然效率低，但井矿盐总有一天会被挖完，晒盐技术还是应该传承下去。”梁友无不惋惜地说。

　　盐业公司加碘分装

　　对于很多厂家，生产的产品肯定是自己去卖。但对盐场（矿），这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国目前实行的是食盐专营制度。1996年，为了消除碘缺乏病，国务院发布了《食盐专营办法》，形成了如今的盐业产销制度，不仅食盐生产上要定点，而且销售上要专卖。

　　因此，各地盐场（矿）生产的原料盐，必须运到各盛市的盐业总公司，由其加碘分装。阳江盐场的海盐由阳江盐业总公司收购，收购价由国家规定。“由于他们产量少，我们都是以一级盐收购的，一吨560元。”柳荣旋说。接下来，这些盐被运到阳江盐业总公司，由于颗粒粗大，加碘后没有分装成小袋，卖给食品腌制厂，一吨价格840元。

　　阳江人吃到的海盐，一般是从海南、天津、徐闻等地运来的。这些长途跋涉到阳江的原料盐，经过检验后，都存放在阳江盐业总公司的仓库里，进行加碘分装。

　　3月22日中午，在该公司的加碘车间，机器轰鸣，为了抽湿，空调开在16°C。原料盐与母盐混合，经过两次大搅拌和一次小搅拌，确保均匀。然后被分装成500克一小袋，小袋盐再被包装到大纸盒中，在仓库存储。

　　“加碘最怕不均匀。”该公司配送中心经理姚贵祥告诉记者。因此母盐很重要。母盐，就是加了碘酸钾的食盐，一包5公斤，大概可以混合600公斤原料盐。

　　国家规定1公斤盐加碘20-50毫克，要加的碘体积太小，若直接与原料盐混合搅拌，难免不均匀，因此先在配碘间制作母盐，再混合搅拌。国家严格控制碘酸钾含量，配碘间有两把锁，需要两个人同时开启才能进入。

　　人工加碘是人类对抗碘缺乏病应用最广的手段。十几年来，强制补碘是中国公共卫生方面的基本政策。

　　“我们首先要自己化验碘盐是否合格，质检、卫生部门每个月还要抽检一次。”柳荣旋告诉记者。

　　不过不同的省份缺碘程度不同，福建、河北等省份已被列明为高碘区，需要推广无碘食盐。广东是全国第一批实行食盐加碘的省份之一，上世纪70年代开始加碘，根据有关方面的调查研究，广东有54个区重度缺碘，大多为山区，而珠江三角洲等沿海地区，则大部分为轻度缺碘。2009年广东省碘盐覆盖率为96.55%，碘盐合格率为98.63%。

　　在空旷的成品仓库中，有一批无碘盐。“有些人确实不需要加碘，所以我们会给超市供应一定量的无碘盐，另外如果个人有医生证明，我们也会把无碘盐卖给他。”姚贵祥说。

　　零售商申请零售许可

　　加工后的成品盐，在仓库里待不了多久，就会被盐业公司送到零售商那里，最终与消费者“亲密接触”，进入他们口中。

　　但是，成为食盐零售商是有条件的—必须到当地盐业公司（盐务局）办食盐零售许可证，而且盐务局还要求把许可证挂出来。

　　“办证是免费的，要是超市，我们还上门服务。”柳荣旋强调。

　　除了超市，盐业公司在各乡镇都有代理点，一般小店可到代理点取货。

　　经过运输、加碘、包装等环节，盐业公司食盐的批发价大概是2000元一吨，与原料盐的成本价相比，被指责为暴利。但柳荣旋并不这样认为：“国家规定，我们盐业公司的利润不能超过批发价的13%，但基本上达不到。”他解释，运输费用、包装材料价格、人工越来越高，可食盐零售价是国家定的，不能随便涨。更何况，盐业公司还有一个巨大的执法成本。

　　“我们盐政执法，政府不出一分钱，所有的费用都是盐业公司出。”柳荣旋说。

　　由于实行食盐专营制度，在我国，只有盐业公司的盐才是合法的，而其他渠道生产的食盐，就被称为“私盐”。盐业公司，除了卖盐，还兼有打击私盐这样的政府管理职能。

　　在柳荣旋看来，私盐很不安全。2005年-2007年间，他任韶关盐业总公司总经理，就曾多次运盐到乳源县乡村“叫卖”。“当时，我们拿村民的食盐去化验，发现全是工业盐，总共有20多吨。”当时很多村民不理解，认为工业盐也吃不死人，为什么非要吃你们的盐？“可是工业盐里含有重金属，慢慢累积会致病的。”

　　但私盐还是屡禁不绝。在徐闻一带海边，就有不少小盐场，他们生产的盐没有加碘，且有污染。“我们多次去打假，没收了生产工具，但很快死灰复燃。”冯启明说。随后，广东省盐业总公司就收购了小盐场的盐，用来做工业盐，锅炉除垢、生产洗发水、沐浴液等等。

　　然而，作为一个企业，又兼有执法职能，“政企不分”，这一点长期以来被广为诟玻许多人认为这个职能完全可以由质检、工商部门承担。

　　但冯启明和柳荣旋都认为，首先，工商局不专业，因为盐是必须经过化验的；其次由于盐不值钱，工商等部门没有打假积极性，那么食盐安全监管就会有缺口。而盐业公司有利益关联，为了提高自己的销售量，必然会积极执法。

　　“2003年盐务局职能划归经贸委，但是2007年省政府又授权给了我们盐业公司。”柳荣旋说。至今，政企分开，打破食盐专营体制的改革仍停滞不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