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征:从香港海员到中共政治局委员

　　他出生于珠海淇澳岛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只读过３年私塾，因为反抗当地的乡绅坐过一年多牢；

　　他在上世纪２０年代震惊中外的两次大罢工中扮演组织者和领导者角色，只有４年多党龄却曾在中共八七会议和中共六大全票当选政治局委员；

　　邓中夏称他勤劳、守纪律，廉洁，谦逊，坚定，是“富于组织的天才”，中共六大前后，苏联的报纸形容他“到处都受到苏联人民的极为热烈的欢迎”；

　　他４４岁就英年早逝，弥留之际周恩来邓小平就在榻前，邓颖超亲手记录他的遗嘱－－

　　他就是苏兆征，一个出身底层、以坚毅勇敢和厚重自持赢得工人广泛拥戴的工运领袖。

　　１９２９年２月２５日，农历新年刚过，上海一个冬日未尽的寒冷日子，此前咬着牙主持开完了中华全国总工会第二次会议的苏兆征，因为常年的积劳成疾，旧病发作，生命将逝。弥留之际，周恩来、李立三、邓小平、邓颖超闻讯赶来探望，已神志不清的苏兆征用微弱的低语留下最后的声音：“希望大家共同努力奋斗，同心合力，使革命最后成功。”

　　时年４４岁的苏兆征，如流星般划过中国革命历史的夜空。

　　白石街上萌发爱国情怀

　　珠海淇澳岛白石街后面一条窄巷道里，一座只有６０多平方米、有着两间小房土木结构的小平房，是苏兆征出生的地方。逾百年历史的旧瓦房土院墙，已有倾颓的迹象，与紧邻一座崭新的青砖房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珠海博物馆研究员李世源告诉记者，新建筑是征地重建的苏兆征纪念馆，今年“七一”建党９０周年之际将对外开放。“历史环境中隐含着历史的真相。”对中共党史倾注颇多心血的李世源，这样诠释苏兆征与出生地淇澳岛之间的历史渊源：淇澳岛隶属产生过孙中山等一批著名人物的香山，与当时海内外经济文化交流甚广的澳门隔海相望，过往的历史烟云，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与一个放牛娃出身的工运领袖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苏兆征年少时几乎天天走过的白石街，是淇澳岛人的骄傲。１８３３年，淇澳岛村民利用祖传的铜铁炮和其他土制武器，击败欲强行登岛却因为退潮而陷在滩涂中的英美商船。“番鬼佬”被迫赔偿白银３０００两，村民用这笔钱维修了祠堂、天后宫和近２公里长的白石街。至今，白石街的牌楼前尚立着多门久经风雨锈蚀的土炮，见证了当年淇澳人的威武不屈。

　　在大榕树下听着长辈们讲述白石街故事的苏兆征，９岁时因生活所迫，被送到地主家放牛。１０岁起，幸得外祖母的资助读了３年的私塾，这个家中的长子异常珍惜，学习分外用功，珠算尤其学得好，据说这是后来他参加革命时屡次掌管财政的起因。

　　“私塾老师王步千是位爱国忧民、思想开明、性格刚正的知识分子，他所传授的新知识，对苏兆征起着启蒙的作用。”李世源这样总结苏兆征成长过程中的重要一环。

　　海员生涯，参与民主革命

　　１９０３年，苏兆征１８岁那年，到香港谋生，在一艘往来香港至南洋的“乐生”号轮船上开始其海员生涯，先后在多艘英美轮船上做最下层的“侍仔”，每月所得仅十几银元，包工头还要从中克扣，人格上更是经常受到侮辱。所见所闻让他感受到国家积弱受人欺凌的残酷现实。

　　海员生涯，也让这个曾经的放牛娃增长了见识。广东省总工会工运方面研究专家欧阳平认为，当年的海员是中国一批最早觉悟的产业工人，他们吃尽苦头但眼界开阔。

　　当其时，民主革命风起云涌，策划反清起义的孙中山经常乘船奔波于国内外和港澳之间，苏兆征与这位同乡有不少接触。在孙中山的影响下，海员们先后成立多个团体，争取利益的同时也支持革命活动，苏兆征是其中的积极分子。他在海员中宣传团结起来的思想，不少人因此认识了他。１９０８年他参加了中国同盟会，后来又转为国民党党员，因多次协助革命党人传递情报、运送军火和接应同志，被称为“广东方面的积极分子”。

　　在此后的很多年里，苏兆征与邓中夏、李森、林伟民等中共的出色领导人并肩战斗，互相关心照顾，真诚相处，从他们身上汲取的精神营养，也是他成长历程中的重要组成部分。

　　成功领导海员开展反暴虐斗争

　　受进步思想影响的苏兆征，经常团结海员们起来反抗压迫，多次因与包工头冲突而被解雇。

　　１９１４年，在失业的那段时间，苏兆征回村和青年农民及私塾王步千老师一道，组织起了一个阅报社和一个自治会，他在村中公开演讲，宣传进步思想，并带头移风易俗，反抗地主乡绅。地主乡绅找人诱之以利被拒，后串通官府进行迫害，苏兆征和王步千等被投入牢中。

　　这是一次惨痛的经历：王老师病死狱中，一起带头反抗的５名青年农民也惨遭杀害，而苏兆征一年多后才被放出来。在被迫离开家乡前，他跑到村外江树山脚的“义士墓”前，洒泪掷碎一个青花碗，发誓报仇。

　　受压迫的经历更坚定了苏兆征反抗压迫的决心。

　　１９２０年，再次当海员的苏兆征，看到船上的一童工遭包工头殴打至重伤，便发动船员“团结起来”斗争，和船员们堵住船长室的门，要求严惩打人者。船长假意答应赔偿，苏兆征知是缓兵之计，就召集船员开会讲道理，号召大家继续斗争。他们签名上书船公司老板，同时发信联络其他船上的中国海员。船老板威胁继续闹事就开除，苏兆征则一边酝酿罢工，一边向失业海员发出配合行动的呼吁。这一次的斗争以资方妥协而告终。

　　苏兆征的传记作者卢权、禤倩红认为：这是苏兆征初经风暴，第一次领导海员进行反暴虐斗争并且取得了胜利。他在领导斗争过程中表现出的才能与胆略，赢得海员们的称赞与拥戴。

　　组织领导香港海员大罢工

　　１９２１年２月，中国最早的现代产业工会组织之一“中华海员工业联合会总会”在香港成立，苏兆征是重要的骨干。海员工会成立后，便向轮船公司提出改良生活条件的要求，结果一连提出三次都被拒，便在最后通牒后发起了震惊中外的香港海员大罢工。

　　罢工开始后，工人们相继返回广州，在穗成立正式领导机构海员罢工总办事处，苏兆征被推举为总办事处总务部主任，主持处理罢工相关事务、财务支出、生活安排、对外交涉等一应事务。在与资方的多次谈判中，苏兆征经常站在前面，“说话亦以他为最多”。

　　一次港英当局和资方指使香港名流罗旭初，将苏兆征等人请到他的写字楼。罗表示：“一切都包在你们身上，只要你们说一句话，事情就可以解决了，我们不会忘记你们的好处的。”苏兆征一口回绝：“关于罢工的问题，由全体罢工工人共同决定，怎能只取决于我们几个人呢１说完，他带着大家头也不回地离去。

　　历时５６天的大罢工以海员的胜利而结束，但海员工会的领导人翟汉奇私吞费用与资本家妥协，海员们又把已回到船上的苏兆征请回来主事，他取得了海员工会的实际领导权。

　　卢权、禤倩红认为：苏兆征与林伟民等人是这次罢工斗争的实际领导人，在整个罢工过程中，起到重要的组织领导作用。通过这次斗争实践，苏兆征逐渐成为工人运动的领袖人物。

　　１９２４年后，周恩来、陈延年等相继来广东开展工作，海员工会的一些演讲活动，也会请共产党人来演讲，苏兆征在那时就表示要加入中国共产党。１９２５年初，苏兆征代表香港工人前往北京参加国民大会，经李大钊介绍正式加入中国共产党。

　　省港大罢工的实际领导人

　　１９２５年５月，上海“五卅惨案”发生后，中共中央明确提出组织省港工人大罢工。苏兆征被秘密派到香港做工作，很快就在当时门派林立、尚有很多行会色彩的工会中取得支持，而他在下层海员及工人中的威望，也是罢工能顺利发动的一个重要因素。

　　当年６月１９日，省港大罢工爆发。作为罢工斗争的领导核心，中共在罢工委员会成立了党团组织，邓中夏担任书记，苏兆征、林伟民、李森等人为党团成员。苏兆征一方面延续和完善了在香港大罢工时的做法，比如工人代表大会是最高议事机构，按照不同行业选出５０个代表，所有大事都以投票表决的方式民主议事；另一方面亲自领导成立了一支两三千人的武装纠察队，担负封锁港口、截留粮食、查缉私货、维持秩序等任务。罢委会、罢代会、武装纠察，被工运研究专家们称为创举，为大罢工的成功奠定了组织基矗

　　苏兆征缺席被推举为罢工委员会委员长，他任劳任怨，克己勤勉，罢工开始的两三个月，从早上６点到半夜１２点几无片刻闲暇，而党团必到１２点之后才能开会，往往开到两三点甚至到天亮。事必躬亲的他，每每人都散了，还在灯下办公。他还要与政府、与各社团接头，要参加各种会议，并在《工人之路特号》上不断发表文章……苏兆征以出色的组织领导才能，赢得了工人的信任。

　　省港大罢工坚持了一年零４个月，其间约有七千罢工工人加入了中国共产党，邓发、陈郁等不少由苏兆征发展入党的人，后来成为革命的骨干力量。

　　艰苦斗争中积劳成疾

　　省港大罢工前后，苏兆征的领导才能得到充分展现。１９２５年５月由中共中央主导的全国第二次劳动大会前，苏兆征做了大量的筹备工作，确保了大会的顺利召开；１９２７年４月，时任中华全国总工会委员长的苏兆征，代表中共出任已经北迁武汉的国民政府劳工部长； “八七”会议上，苏兆征与瞿秋白、李维汉三人被选为中央临时政治局常委；当年年底，广州起义后成立的苏维埃政府中，身在武汉的苏兆征缺席当选苏维埃政府主席。

　　一个个重担挑在肩上，原本体魄强健的苏兆征终于病倒了。１９２８年中共六大结束后不久，苏兆征患了阑尾炎。组织安排他在苏联疗养，但在这次大会上全票当选政治局常委的他，却坚持过着一直以来省吃俭用的日子，抓紧时间撰写关于香港海员大罢工的文章。次年２月，他坚决要求回国，在白色恐怖的上海化名黄先生，早出晚归继续革命工作。春节后没几天，看似一个小病的阑尾炎因为耽误治疗而再次发作，并且最终夺去了苏兆征年仅４４岁的生命。

　　在珠海香洲海霞广场，矗立着一座苏兆征塑像，他面朝大海，举起右手，仿佛在发表着激动人心的演讲。这座塑像是１９８５年１１月苏兆征诞辰１００周年之际珠海市建造的，一座城市、一群群人倾听着他的声音。

　　专家点评：为工人群众尽忠服务

　　——访中山大学教授禤倩红

　　长期研究苏兆征的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禤倩红，对苏兆征如何做好群众工作印象深刻。禤教授说，在省港罢工过程中，苏兆征立场坚定，爱憎分明。

　　罢工期间，在局势十分严酷复杂的情况下，贫苦海员出身、与广大工人有着密切联系和深厚感情的罢工委员会委员长苏兆征深深懂得，只有充分发动和依靠广大工人群众，才有可能同仇敌忾、万众一心地把这场反帝罢工斗争坚持到底。而要保证广大罢工工人能够始终保持旺盛斗志，又有赖于充分做好群众的思想工作，同时又要十分重视他们的切身利益和切实安排好他们的生活，及时妥善解决存在的实际问题。只有这样，才能真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同仇敌忾地坚持反帝罢工斗争。

　　苏兆征十分重视罢工工人日常的伙食问题，还在天气相当炎热的时候，便及时与李森等商量，准备好御寒用的衣服被盖等物。罢工酝酿期间，苏兆征与李森、林伟民等一起努力，并得到了广东革命政府廖仲恺等人的大力支持，征用了一批赌馆、祠堂、空屋等作为罢工工人宿舍。罢工期间，苏兆征等还决定成立一间罢工工人医院，并开办罢工工人宣传学校、劳动学院、工人补习学校、罢工工人子弟学校多间。

　　禤倩红认为，苏兆征这样以心换心为工人群众办实事办好事，而赢得了广大罢工工人和各方面人士的衷心敬仰和信赖。

　　一位当年曾与苏兆征一道参加过省港大罢工的老工人深情回忆说：“苏兆征把全部精神和工作都融化在工人群众中，和一般工人群众共同呼吸，共同斗争”，“他对于工人阶级的心声是那样熟悉，对于工人阶级的立场那么坚定”，“在工人群众的集会上，他的每一句话都为工人所倾心乐意地接受，并在内心里鼓舞起斗争的热情”，“为工友们谋福利，为工人群众尽忠服务，成为兆征同志工作活动的最大特色与目的”。

　　史海钩沉子女被送往莫斯科

　　“我妻子和小孩子可送莫斯科，请与团体商量。”１９２９年苏兆征去世时有这样一个交待。这是现今能够找到为数极少、体现这个坚强不屈革命领导人儿女情长一面的记载。

　　苏兆征有两个孩子，女儿苏丽娃生于１９２０年，次年９月，儿子苏河清在香港出生。

　　据苏河清回忆，当时苏兆征常在香港的码头上为工人们读报纸，宣传俄国革命和世界工运。每逢这时，年幼的河清便牵着大狗阿金站在远处放哨，一旦发现“摩罗萨”(即港英当局雇佣的印度警察)就把阿金放开，让它跑去报信。

　　１９２７年在上海时，周恩来、李立三等常常在苏家开会。每当此时，苏河清和妹妹就会骑着小童车，在弄堂口放哨，一有情况就敲响随身带着的铁盘，通知大人们赶快采取行动。

　　据苏丽娃回忆，他们一家到了上海后，为了地下工作的需要，苏兆征装扮成商人，搬进一个二层洋楼，二楼实际也成为我党在上海一个秘密接头地点。“爸爸这期间工作非常繁忙，经常化装外出工作，深夜才返来，有时也把我和弟弟带去，作为掩护。”她回忆父亲生病回国后的情景：“爸爸回到家里，适逢农历新年，带着我和弟弟，到街上买了新衣服，一家团聚很高兴。但过了五六天，爸爸突然病倒了。妈妈无所依靠，又不懂上海话，只好将爸爸送到附近一间小医院，但已抢救无效。”

　　苏兆征病逝后，根据其遗嘱，苏兆征的夫人钟荣胜带着女儿苏丽娃、儿子苏河清到莫斯科。苏丽娃回到北京后，在部队工作，１９５２年转业后，在贸促会当俄文翻译。苏河清在莫斯科学电影摄影，回国后，一直当新闻电影摄影师。

　　旁边故事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在采访中，珠海博物馆研究员李世源告诉记者，苏兆征是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１９２９年３月４日，中华全国总工会发布第九号通告，向各级工会告知苏兆征的死讯，同时发出募捐呼吁。通告称“苏委员长死了，他身后极为萧条，寡妻幼子，无以教养，本总工会，为抚恤孤寡起见，特令各级工会，在工人群众中，为苏委员长家属实行募捐。——集腋成裘，以能救济他家属暂时穷困于万一。”

　　苏兆征的革命生涯中多次身兼财政部门要职，经手的财产数以百万计，但他一直过着极为俭朴甚至可说清贫的生活。在香港海员大罢工期间，海员工会的经费由他掌管，他每月必开会报告账目一次，收据一总拿来听任到会者查阅，并将账目在会刊上按月登载。在省港罢工时，两日向大会报告账目一次，以发行账目专刊，送各工会审阅。邓中夏曾说过，省港罢工委员会每日出进动辄数万元，有时甚至数十万元，“若不如此，何以能招大信。”

　　省港大罢工期间，苏兆征当时身兼财委会的委员长，但他们一家的生活待遇与普通工人一样，住在广州榨粉街一间小屋子里。因为生活拮据，妻子钟荣胜每隔一段时间就返回家乡淇澳村带回一些咸鱼杂粮帮补家用。１９２７年，苏兆征在武汉等地从事革命活动，家人疏于照顾。女儿苏丽娃回忆说，“母亲在香港油麻地打一些零工来维持一家人生活”。

　　苏兆征的传记作者卢权认为，“父母亲勤俭刻苦和诚实忠厚的品德，对苏兆征有很大影响，使他从小就养成了勤劳节俭、诚实刚毅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