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老是宝不自卑

　　我插队的小村子有个陈大爷，70多岁，认字不多，可脑子清楚。老伴去世后，无儿无女加上腿脚不利索，村里把他列为“五保户”，定期送米、送面、送菜。天气好的时候,陈大爷喜欢拿着“电匣子”坐院里晒太阳听戏，手里不闲着，编“笆斗”、“箩筐”、“笸箩”什么的。我说，“大爷，我帮您挑到集上卖了”“不用，小学校煤筐都坏了，给他们的”。秦大爷说，“你不编，村里能少给你一粒米啊？”陈大爷严肃地说，“人，要晓得回报”。村东年轻后生大庆为结婚盖房上山打石头，滚了坡，大石头正砸后腰，瘫了。没过门的媳妇还回财礼退了婚，大庆打那儿以后废了。陈大爷拄着棍子去看他，大庆头发老长，身上臭烘烘的，阴着脸凶巴巴坐蒲团上捉虱子，村里最凶的狗都绕着他走。陈爷爷拿拐杖使劲杵他，大声说，“要是猪狗不如的，干脆死了吧。村头那棵大槐树头年被雷劈成两半，今年又出新芽了，你连棵树都不如埃你呀，你呀，看你爹愁成啥样了”。叫人把大庆抬回家，洗澡、剃头、换衣服。陈大爷拿来荆条，“你娘跟一辈子啊，我教你编筐，打今儿起，自己养自己”。大庆闷头跟着学，我知道啥叫“有尊严的活着”。

　　买了块上好的“海军呢”，我拿到某老牌服装店想做套西装。戴着老花镜蓝套袖的老师傅仔细看料子、量尺寸，让两周后来试衣。穿上半成品，对着镜子感觉哪儿哪儿都合身，老师傅说，“差得远呢，得改”。他手腕上套个棉包包，上面插很多大头针，不断让我抬胳膊、转身，收、放，花了很长时间，衣服一点点变得更贴身。百年老店就是靠这些“脊梁”传承至今。

　　进城发现以前的布店摆了一溜桌子“兼做衣服”，地方小，接了活回厂做。我看中一块油画效果的真丝料子，想做条连衣裙，售货员推荐了穿白衬衣的小裁缝“手艺不错”。量了尺寸，按他建议买了布和辅料，加上手工费“不便宜”。半个月后通知“做好了”，我趁中午时间打车赶过去，试了试“不错”。我问“腰带呢？”他说“哟，忘了”。当初为了腰带还多买了布，这会儿“还有剩料吗？”他轻松地说“没事，我跟他们要一点”。一星期后再去布店，问他“腰带做好了吗？”他迷茫地看着我，“什么腰带？”先后去了好几次，打车费够下馆子了，仍未果，拉倒了。

　　理发，我爱去街角那家私营店，是几位退休老师傅开的。每次只找胖胖的李大爷，他给我烫发特别精心，样子好看、花型保持时间长。李师傅不管多热都穿着立领白工作服、长裤、戴白帽子。他说，“有女客，穿短裤不雅”，很“文化”的感觉。

　　那天他休息，我去串门，刚说了会儿话，他说，“抱歉，我还有点事”，说着拎着凳子，挟着报纸和陈婶做饭的围裙，在院子里地上铺报纸，拉开架式。邻家卖菜的大妈扯着嗓门叫儿子，“老四，过来让李爷爷给剪剪”。简约版理发“干剪不洗没设计”，大脸盘小脑袋，前奔后勺，李大爷按着脑袋三下五除二，几分钟OK“下一个”，流水线一样。隔壁的刘大爷，秦奶奶陆续来了，“老李，辛苦了，给我去去短”。90岁的王奶奶带来几个大包子“刚出锅的，尝尝。”李大爷笑着说，“街坊邻居的，客气啥，顺手的事”。

　　人老是宝，不敬重他们挺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