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秋菊独臂为人母心疼凶手娘(图)

　　文/图羊城晚报记者杨媛（发自汕头）

　　一年零两个月前的一个黑夜，搭坐男友摩托车回家的女孩曾秋菊被路边一伙陌生人莫名砍断右臂。

　　今年2月21日，曾秋菊被伤害一案在潮安县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独坐在“附带民事诉讼原告”席上的秋菊身材瘦削、面色苍白，庭审的两个多小时里，一直很沉默。她不敢抬头看清那两个残忍伤害她的被告人。

　　这个21岁的女孩，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经历着怎样的伤痛？未来的生活将如何继续？

　　那个无端致人伤残的犯罪嫌疑人的家庭，如今又是怎样一番境况？

　　羊城晚报记者近日专程探访了秋菊和凶手方春腾的母亲。

　　她，

　　一个花季女孩

　　在一个黑夜

　　突然失去右臂

　　砍人的人和被砍的人

　　如何面对这嘲巧合”

　　初见

　　凶手

　　“法庭上终于看见了（凶手），看第一眼时很害怕。两人说要向我道歉时，我很想很想冲上去给他们一巴掌１

　　广东潮州市潮安县浮洋镇陇美口厝村，一片“驷马拖车”旧式民居早没有了往日家族聚居的热闹，破旧荒凉。秋菊娘家两间小屋就在右侧通巷中间，一厅一房，家里没有厕所，一个巴掌大的下水孔、挂一幅破旧的布帘，就是一家人方便、洗澡的地方。秋菊的母亲说，这片旧居只住了三家人，稍微有点条件的人家都搬到新房子去了。秋菊结婚后和老公也住到娘家来，家里住不下，只好向村里人借了一间老屋。

　　秋菊家外墙剥落得斑斑驳驳，屋里只有三件家电：18英寸电视、DVD机和洗衣机，简陋中处处透着穷苦。过了21年苦日子的秋菊却显得没那么在意，就像她在寒意未褪的春日里，穿着单件薄毛衣、赤着脚，却显得很自然。她说，以前父亲一个人打工，母亲绣花，加上姐弟三人，很苦。她是大姐，读到小学五年级就出来干活。妹妹读到小学毕业，弟弟读到初三去年也出来打工了，现在再苦也比过去好了。

　　秋菊一边用一只左手冲功夫茶招待记者，一边说起开庭的感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走进法庭，突然很害怕，法院人员让我坐在原告席上，我的家人则坐在很远的地方（旁听席），我就更紧张了。我以为开庭只要半个小时，没想到要读那么多东西、问那么多话，两个多小时，我一直在发抖。”

　　法庭上，秋菊第一次见到了砍断自己手臂的犯罪嫌疑人。

　　去年7月，检察院通知秋菊去讲述案情，说砍她的两个人抓到了。她马上就问：“能见他们吗？”检察院人员笑了：“现在哪能见埃”案发后，警察让秋菊好好想：和谁有矛盾、谁可能砍她。她想不出来，有时半夜醒来使劲想到失声大哭。她太想知道谁是凶手了！秋菊说：“法庭上终于看见了，看第一眼时很害怕。两人说要向我道歉时，我很想很想冲上去给他们一巴掌１

　　庭审中，秋菊没有激动也没有哭。庭审后，秋菊和被告人方春腾的父母在庭审记录上签名，方母白发苍苍一脸倦容，哆嗦着把姓名写到一半就写不下去了，弱弱地问：“我身体难受，能不能不签？”秋菊说，那一刻她好想哭，觉得这个母亲很可怜，拼命忍，才没让眼泪流下来。

　　独臂

　　生活

　　用一个月学会自己洗澡，用二个月学会左手拿筷子，用三个月学会洗碗……

　　说起2009年12月7日那个改变她命运的黑夜，秋菊说一切太巧了。当晚，她的一个女友到秋菊男友家作客，11点多了，她和男友不放心女友独自回家，就开摩托车送她。在她和男友驾车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凶手。凶手见秋菊他们的摩托车没开大灯，误以为是仇家而残忍下手。巧的是，这辆摩托车是借来的，去时大灯还是好的，返回时就坏了。

　　刀落手断，一切太快太狠，被砍的秋菊连疼痛都没有感到，直到摩托开出一段距离，才发现裤子上全是冰冷的血，一摸右手，惊叫：“我的手没了１秋菊说，男友赶紧开车回出事地点，在地上找到了一截断臂，砍人者早已不见踪影。

　　秋菊的断臂未能接上，右手只剩下一截短短的上肢。如今，她的残臂经常有麻麻的感觉，一到天气变化更是痛得锥心。但医生曾说过截肢后有人过两三年还会疼痛，她就没再就医。

　　接着，秋菊经历了这样一个过程

　　用一个月学会自己洗澡，毛巾用小号的，一只手一抓就能拧干水。

　　用二个月学会左手拿筷子，一开始夹什么掉什么，如今灵活自如。

　　用三个月学会洗碗，用一只手的手指转动洗碗布，虽然慢，但也能洗得非常干净。

　　……

　　说起这些，秋菊有点得意，做饭炒菜她也能行，唯一没法做的是削果皮，她曾试着用重物把瓜果固定了削，但至今没成功。

　　秋菊说，最难过的关，不是自理生活，是内心的创伤。一开始，她到市场买菜，总有人盯着她的残臂看。每次从市场回家，她先大哭一常后来足足有半年不敢去市常直到孩子出生，她才勇敢起来：想看就看吧，反正我有人爱，儿子都生了，我不怕。

　　新的

　　希望

　　秋菊一直尝试抱孩子，再过两个月估计更抱不动了，儿子开始好动，单手抱不住了。

　　去年初，秋菊和男友结婚。去年9月，儿子出生。断臂秋菊成了妻子、母亲。

　　秋菊说，出事后，男友及其家人对她依然很好。在医院里，男友的父亲就对她说：“你放心，我们不会嫌弃你。”秋菊自己倒是想得很多，关于以后怎么自理，怎么谋生，怎么生儿育女。秋菊曾对男友说：“你可以不娶我，我不想拖累你。”秋菊说，“男友当时才20岁，如果不是在农村，应该还是向爸妈撒娇的年纪呢１男友说，她不会是个拖累。在陶瓷厂打工的他婚后对秋菊也不错，只是有时候脾气暴躁了点，她知道是因为生活压力越来越大了，有了儿子，他的责任比别人大得多。她老公也说，秋菊还没有完全走出阴影，有时偷偷流泪。

　　采访秋菊时，她5个月大的儿子一直不哭不闹，很爱笑。儿子刚出生时，秋菊曾在日志中这样写：“每次听到、看到宝宝哭，我都无法去抱他，心真的很痛很痛，好想他一哭我就立刻抱着他。好想说妈妈对不起你。但是妈妈会爱你，希望宝宝快快乐乐健健康康地成长……”

　　秋菊见到记者时高兴地“汇报”：现在能抱儿子了。秋菊一直尝试抱孩子，左臂将儿子揽进怀里，右手抓住儿子大腿或抓住自己空荡的右衣袖借力。不过她从来没法抱他超过10分钟，因为手实在太酸了。她说，再过两个月估计更抱不动儿子了，他开始好动，单手抱不住了。秋菊说，帮儿子洗澡、穿衣穿裤基本上离不开秋菊母亲的协助。

　　秋菊说，凶手抓到就好，至于判多少年刑她不在意。她只希望早日拿齐13万多元的赔偿款，她想用这笔钱在村里开间小店，她的想法是：人生路还长，不能只靠老公养，只有一只手也不会输给别人。

　　悟语

　　别拿巧合当借口

　　在踏进秋菊家门之前，记者本已不忍再提及这段令她不堪回首的往事，也忐忑着除了陪着她一起流泪还能有什么话语可加以安慰。没想到，秋菊在我们刚到达村口时便气喘吁吁地跑来带路，明媚阳光下一脸纯真的笑容。谈话中她唯一一次红了眼眶，竟是因为觉得凶手白发苍苍的母亲很可怜。

　　这不是法庭上胆怯阴郁的不幸女孩，是另一个“秋菊”：善良、隐忍、成熟、阳光。

　　这样的秋菊，让我们更想了解那个在她生命中播撒黑暗和阴影的人。

　　记者按方春腾身份证上所显示的地址，找到揭阳市揭东县登岗镇浦口村。一问，才知道浦口村中姓方的都搬迁到了机场安置区。在那里，记者辗转找到了方春腾家，开门的是方春腾白发苍苍的母亲杨瑞銮。

　　杨瑞銮今年52岁，因长年绣花双眼视力不好。她说，方春腾的父亲38岁才和32岁的她结婚，在农村算是非常晚婚。婚后，方春腾和弟弟相继出世，又赶上方春腾的奶奶生并去世，一家人一直旧债未了又添新债。从浦口村搬到安置区后，虽然住上新楼房，但却没钱简单装修，也没法添一件新家具。如今，方春腾的父亲在附近帮人看工地，每月收入900元，方春腾的弟弟入厂打工，每月1000多元。杨瑞銮说，2月21日开庭前家里一直在借钱准备赔偿秋菊，这家一千那家五百的，开庭前一晚的10点多，又向邻居借了300元，才凑到了3万元。杨瑞銮说，法院判决该赔多少，方家省吃俭用一定会还足数，只希望能缓一缓，让他们攒一攒。

　　杨瑞銮说：“我怎么也没想到，儿子会做出这样的事。那天在法院看到秋菊，我的心像要裂开，真是作孽碍…”她说，方春腾从小好动，爱和同学玩闹，并不太坏，胆子也不大。从小到大最大的问题是“笨”，人家叫他去做什么他就去做，不会动脑想一想。初中没毕业就出来谋生的方春腾在潮安打过工，前年到过顺德。杨瑞銮说，听方春腾的同伴说，在顺德打工时很辛苦，长时间在地下管道中作业，经常接触污水的手还得了皮肤玻但方春腾从没跟父母喊过苦。

　　杨瑞銮说，开庭前，她想和秋菊多说说话，但只问了句：“阿妹你是哪里人？”看到秋菊脸上悲戚的表情，就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说，她和丈夫想知道秋菊家住在哪，想上门去看看她。

　　如果让一切在“巧合”两字打住，这场造成两个家庭深重负担的悲剧似乎也应该就此打祝但是，似乎又有很多话意犹未荆秋菊家目前的境况很让我们期待当地政府能出手帮一把，让这个一直努力单手抱起孩子的年轻母亲少一些哪怕是精神上的负担，以便能更健康、更阳光地继续生活。但是，来自这方面的信息实在很少。

　　“巧合”或许只是秋菊重拾信心的自我安慰，千万别让其成为一种漠视、忽视悲剧的借口。

　　杨媛(本文来源：金羊网-羊城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