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在梦里西藏行”(组图)

　　跟着52师文工团进藏那天，街道两边站满了群众，手里拿着小红旗：“向十八军学习”、“向52师的同志致敬”。这一喊，让身带大红花的方杰特别兴奋、情绪特别激昂，她卖劲地敲着大锣鼓，“咚咚锵、咚咚锵”，响彻云霄，像抗美援朝一样，雄赳赳气昂昂。

　　“其实啊，那会儿太小，就是一个小屁孩，很好奇。老觉得西藏就是西游记取经所经过的地方，一定要去看看这一路到底有什么妖魔鬼怪。”如今77岁的方杰再谈起当时的“革命情怀”，忍不住为自己当时的奇思怪想笑起来。

　　“激情过了，兴奋过了，没想到很快就到哭的时候了。”方杰又把时空转回了60年前。

　　部队到达雅安后就没有通车的道路了，所有的干部战士都下车步行。

　　方杰傻眼了，竹筒子里2斤油、10斤米，加上锣鼓、刹、棉被、皮衣，一个人至少得背上40多斤。

　　那会的方杰还只是一个60斤的“小不点”呢。怎么办？“给自己‘减负’呗”。

　　7月的天艳阳高照，哪需要皮鞋、皮衣、皮帽、皮手套。方杰潇潇洒洒地把这“四大皮件”清理出了背包。“一下就感觉轻松了，乐颠颠地跟着部队前进。”

　　到了二郎山脚下，方杰还兴奋得乱蹦乱跳：漫山遍野的小花，嫩嫩绿绿的草，还有蒙蒙的细雨，多美啊，真舒服呀！

　　但是越往山上走就越感觉难受了，大树变了样，野花没了影，还有呼呼的风能把人刮走，大热的天又突然下起了雪。方杰冻得直打哆嗦，一边嗑着牙喊冷、冷啊，一边怀念起那被自己“潇洒”清理的“四大皮件”。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妖怪作祟’？”小小的方杰不禁偷偷地想。

　　爬完山，就该下山了，是俗话说得好，“上山容易，下山难”。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大家都跟着学了起来把包裹放在屁股下面，坐在上面刺溜往下滑。大伙乐颠颠地管这叫坐“土飞机”。

　　“滑下来后好多人的裤子都磨烂了，小石子嵌进了肉里，钻心地痛埃”方杰的表情闪过一丝疼痛。

　　因为瘦小，方杰只把裤子磨了两个洞，没有针线也没法补，大家只得用手捂着屁股走。文工团一群爱漂亮的小姑娘看着彼此的狼狈样，互相指着笑弯了腰。

　　笑有时哭亦有时。一路被大雪压塌过帐篷、在臭烘烘的羊圈里挨着暖和的绵羊睡过觉，在冰河里冻成过“冰糖葫芦”、摔倒在泥地里做过“泥菩萨”，没有刷过牙、洗过澡，身上还长过虱子。

　　所幸，昌都战役刚结束，方杰所在的52师文工团也终于到达了昌都，很快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文艺演出。

　　《白毛女》、《钢铁战士》、《刘胡兰》、《小板凳》、《买卖公平》，小剧、大剧一长串。台下老百姓也有看懂的，想起自己当农奴、受压迫，特别能引起共鸣。

　　“老百姓默默地掉着眼泪，说明我们演的剧对他们内心有一定的触动。”

　　演完戏就开始跳舞，《军民联欢舞》、《棉花舞》、《西藏舞》、《俄罗斯舞曲》……藏族老百姓爱看歌舞，积极性特别高，文艺队表演得也更卖力。

　　“一场表演下来，还是适应不了高原的气候，感觉特别累，到了后台得喘半天气才能缓过来。”

　　那段时间，文艺队除了表演，还要修路、砍柴。

　　说到砍柴，方杰特神气地让记者猜猜当时她一个人能背多少斤柴。

　　“60斤？”“哎哟，太少了。”方杰有些骄傲地笑了。

　　“220斤１这个数字着实把记者吓了一跳。

　　“那是连拖带拽啊！想着战士们打仗、行军那么辛苦都不怕，我们也得鼓足劲做好后勤工作，给他们分忧。”方杰说，那时候她们打的柴堆满了院子，看到那堆柴火再累也都高兴。

　　至于她们在昌都修的那些路，如今基本都派上了用常1983年回西藏时途经此地，方杰专门请司机停下车看了看曾经洒过汗水的地方，禁不住喊：这路是我们以前进藏时修的！

　　之后，下到地方的方杰很快在西藏成了家，有了自己可爱的孩子。

　　因为人所共知的原因，方杰一家从1958年开始就开始被批斗，爱人被抓进了监狱，三个小孩被送回内地，家当全部被没收。

　　1978年12月14日，因为父母问题被下放的大女儿，在调回城里的路上出车祸死了；儿子怨恨他们，也在郁郁中离开了他们；唯一的小女儿因家庭问题受到牵连，三次考上大学都不让她去念书。

　　因为西藏，方杰受了那么多苦、经历了那么多磨难，但是她却从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这辈子在高原上留下了永久的记忆和印记，不枉来人间一趟。青春时为了理想和热情而奋斗，我无怨无悔。到老了，我有老伴在身边，有一个孝顺的好女儿、一个出息的外孙。这一辈子我值了。”

　　是啊，无数的苦难过后，那个曾经爱唱爱跳的小女孩如今依然保持着乐观的心态和开朗的性格。在记者采访过程中，方杰爽朗的笑声就没有断过，虽然皱纹爬上脸颊、雪霜染白了头发，但那笑容却依然如青春般单纯，那么由衷地快乐，甚至还带着甜甜的味道。

　　“如今我还常记起自己在西藏的那段日子，梦见自己行走在高原。”

　　临别了，方杰念起了自己的一首诗《思乡》，一切无尽的言语都在诗中了：

　　西藏的山、西藏的水，西藏有我留下的足迹

　　美丽的西藏是我故乡

　　以往的情景依然在梦中

　　在欢乐的节日里，芳香的青稞酒

　　我与藏族朋友同呀干杯

　　西藏的山、西藏的水，西藏有我许多的回忆

　　雪山白皑皑、草地开满鲜花，蓝天白云，暖暖的阳光

　　在欢乐的节日里，浓香的酥油茶

　　我与藏族朋友同呀歌舞

　　美好的回忆，萦绕在我的心

　　我常在梦里西藏行

　　我常在梦里西藏行……

　　这是方杰在干休所里锻炼身体。

　　本报记者张黎黎摄

　　“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60年前，唱着这激情豪迈的歌曲，14岁的方杰毅然放弃了去重庆军校学习的机会，朝着“祖国最需要的地方”西藏前进。

　　本报记者张黎黎阿孜古丽

　　

　　方杰，1933年2月出生于河南周口市，1948年7月6日参军于中原军区第七分区政治部文工队。1949年参加南下渡江战役和华中南战役，12月随军进入四川。随后到达昌都、拉萨。

　　1953年方杰转业至日喀则地区文工团，在1958年被批为右派，从此离开西藏返回河南，一直到1984年得以平反。

　　方杰用一首诗总结了自己一生的经历：1948穿戎装，决然永跟共产党；49南下渡长江，50随军进西藏；进藏正当年少时，浑然不知成反党；历经千难万般苦，政运披枷回故乡；终身难忘一个人，邓老为我平冤枉；昭雪已是不惑年，永远不忘党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