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芝毛纺厂:老铁皮屋檐下的仓储中心(组图)

　　在我的不断请求下，扎西大叔终于同意带我去厂里走走。

　　他将孙子背上，我们沿着小路前行，林芝午后的天气潮湿欲雨。碎石小径的两侧都是整齐阔大的平房，铺着石棉瓦，可以看出这些房屋用的是木檩条，已经有不少年头，却依然没有损坏的痕迹。扎西大叔说，这是之前的工厂单身宿舍。

　　再向前，整齐的二三层小楼呈斜线出现在道路两边，粉红色的墙面，且有独立的砖砌小院，木质电表箱和落水管极其简洁地铺设在墙面上。这是之前的工人公寓，扎西大叔说，如果不是墙头垒着一米多高的木柴，体现出鲜明的林芝特色，我会认为自己是在内地某个厂矿里。扎西大叔说，厂里全盛期有1800多名职工。我可以想象20世纪80年代初当时这里的热闹场面。

　　汽笛响过，道路上是三三两两下班的人，各种消息不胫而走，例如小卖部里新进了上海糖果，又或者谁的丈夫工资又加了一级。扎西的孩子当时还小，粮票不够，他琢磨着从上海师傅手中买一些他们吃不完的粮票，而且自己妻子的姐姐就要从尼木县乡来探望妹妹了，也会带几斤糌粑来。

　　而当时的大丹巴还是一个下班之后浑身羊毛膻味的年轻人，却已经是厂里的老员工。他会在下班后去找自己的女朋友尼珍，尼珍是毛纺厂的建筑临时工，她的围裙上满是灰尘。然后两人在厂里慢悠悠地散步。

　　如今，大丹巴和尼珍的小酒馆就坐落在这里。

　　我们继续向前走，右边是幼儿园，如今依然是。再向前，就到了生活区和工厂之间的主干道。右边是原先的供销社，如今依然在发挥功能，不过已经改名叫华盛平价超市。

　　继续向前，跨过一条宽阔而破旧的水泥路面，我们进厂了。

　　无声的厂房

　　作为轻型工业，毛纺厂和我熟悉的钢铁厂实在太不一样了。钢铁厂厂房是高达50米的全钢骨架，吊重400吨的天车在头顶隆隆划过，沸腾的钢水被蒸汽火车拖着一路驶进厂房，炼钢转炉以让人心脏难以承受的力度轰然旋转着，直径达一米的氧气和煤气管道从头顶横贯而过。

　　而这里却安静异常，厂房高度只有4-5米，且由砖砌成，比较窄小，道路也很狭窄。厂房几乎被绿化带上不高的树木完全遮掩。道路上几乎不能行驶大型载重汽车，更不要说火车了。各车间的距离往往相距不到10米，我问扎西大叔，厂区内的货运怎么解决，扎西大叔说：手推车。

　　如果不是工业厂房特有的锯齿形屋顶和采光用的大面积天窗，我甚至会以为这依然是居民区。然而这标志性的包豪斯式厂房，立刻就说明这里曾经的用途。扎西大叔曾在这里操作梭呢机，我想进去看看，然而大门紧锁着，一片安静。

　　扎西大叔说，他操作过的那些老古董设备早就没有了，如今这里是仓储货运场所。

　　我走进其中一个车间，如今这里是林芝百益商场的配送中心，里面方便面和矿泉水堆积如山，从成都来的大型物流，直通八一，供给整个林芝地区的消费需求。泥土地面上满是重型货车的车辙，足以说明这里的繁忙。

　　曾经的工业厂房，如今改作物流中心，这也足以说明经济转型的轨迹。

　　我们继续前行，扎西大叔给我一一介绍，这里是染毡车间，那里是机修车间，他还指给我看羊毛烘干车间的两根细细的烟囱，这是毛纺厂作为工厂最鲜明的标志，但是他若不指给我看，我完全不会发现。

　　厂区的道路在重新铺设，有一些未经改造的老厂房，依然显现着鲜明的历史特色：窄小的开间，颜色陈旧黯淡的木条立面，坡度很大的屋顶以及大面积采光的玻璃窗。在厂房门口，依然有在马赛克瓷砖上绘制的“高原”牌商标，都具有鲜明的20世纪80年代风格。

　　比日山上鸟瞰全景

　　厂区并非毛纺厂的全部，在车间外围，还有一系列毛纺厂的附属设施。如果扎西大叔不为我一一指明，我是不可能还原出这个工厂当年规划的场景的。路边有招待所，还有水泵和水厂，再向前，沿着一条石子路右拐，是3栋和宿舍区一模一样的平房。

　　“这里是厂里的副业队，种菜养猪，供应全厂。”扎西大叔说。

　　我突然想起昨天在大丹巴大叔的茶馆里，和一位毛纺厂职工子弟的马大哥交谈。他的父亲从十八军退伍之后，就在副业队里上班。那时候工人凭票取菜，工人子弟学校的孩子们也经常组织来参观大棚。即便如此，马大哥身为副业队子弟，却很少能沾光。他的父亲，一个祖籍安徽的老军人，在大棚里依然保持着军队的习惯。蔬菜是公有财产，哪怕是自己的儿子也不能随便吃。只有到西红柿落在地上，即将腐烂时，马大爷才会给孩子带一个回去，让他们剥掉皮吃，以免拉肚子。当厂子效益不好时，父亲只得在房前屋后开辟了菜地，自种自食，收成很好。

　　扎西大叔说，从这里上山，可以看到毛纺厂全景。我扯开荆棘，爬了许久，依然被浓密的树丛遮挡住了视线。扎西大叔催促我下来，他着急回家。于是我们在路口告别，我去找大丹巴大叔再问些问题。然而大丹巴和尼珍也要出门，去“工布印象”跳舞，他们将小茶馆收拾得干干净净，上锁出发。无论是扎西还是大丹巴，他们的生活都距离毛纺厂越来越远。

　　我一个人走上比日山，从这里鸟瞰林芝景色。大约在半山腰，我就已经能从四周崭新的建筑中准确地发现毛纺厂银亮倾斜的屋顶，如同银鱼横卧在林芝的群山脚下。我能看到那条横贯厂区的道路，也同样能看到工人新村整齐划一的斜线布局。银色的屋顶和远处的尼洋河如同一色，浑然一体。

　　作者：杜冬来源中国西藏新闻网)